最惨的是那天没戴头盔还被电子眼拍了。
被交警教育并写检讨。
小土狗眼泪汪汪被挑中做典型当众念检讨……被交警队长笑着拍掉头发上结的霜,拎小狗崽一样掂了掂分量,说一声“小娃子”,还问他穿这么少冷不冷。
贺鸣蝉紧紧攥着车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大声赌咒发誓下次绝不忘带头盔,再忘是小狗。
……再小声问,超小声,支支吾吾,脸涨得红透,他可以将功折罪——不是,他努力想,义务劳动。
交罚款也完全没问题。
罚多少都行。
……能不能不记档案啊QAQ。
交警队长看他半天,忍不住乐出声,胡噜一把他的脑袋,往他车筐里丢了一袋还热着的早餐奶:“赶紧走,动作快点,我们忙着呢。”
“下不为例!知道吗?下次抓你上电视念检查!”
再抓给他一大把巧克力糖。
……
巧克力糖可好吃了。
贺鸣蝉自己舍不得吃完,抓一把给二哥,抓一把给护士,抓一把给医生。
最后剩三颗,没办法,叹一口气,忍痛分两颗给眼巴巴盯着他嗦手指头的隔壁床光头小屁孩。
贺鸣蝉其实还对着那几个来假惺惺“探病”的同事忍不住炸毛凶了——这些人都不好,他知道他们不是好人。
他说不清,但感觉得到,这几个人根本就是在故意捉弄二哥、看二哥笑话!
……结果自然是被二哥狠狠批评了一顿。
贺鸣蝉沮丧极了,耷拉着脑袋,趴在病房的窗户边上,足足郁闷了好几分钟,在心里狠狠砸了一遍那些人的车玻璃才把自己哄好。
……
这些事都过去很久了。
厉别明不问,贺鸣蝉从来都想不起来。
但银发独眼恶犬的恐怖威慑很有用,小土狗有点清醒过来了,没那么抗拒医院,被原青枫牵着手,乖乖做检查、抽血,被检查眼睑和牙龈。
被冰凉的听诊器贴上胸肋,紧张得死死贴着原青枫,身体抖得像摇筛子。
“这么害怕啊?”医生笑了笑,安慰他,“没事,只是检查身体。”
无原因、难唤醒的嗜睡,可能是过度疲倦或者贫血营养不良,缺乏微量元素……如果都不是,多半就指向发作性睡病。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做了个脑部CT,得等结果出来。
都不是要命的病,医生告诉贺鸣蝉,不用太紧张——即使真是发作性睡病,要做的也只是尽量保证安全、避免外出猝倒发生危险。
原青枫被医生带去看片子,办缴费手续,详细交代情况。
贺鸣蝉一动不动地乖乖坐在病床上。
厉别明一动不动盯着他。
……
小外卖员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个结论松口气。
贺鸣蝉的胸口微弱起伏,阳光给鼻梁和睫毛落下阴影,琥珀色的瞳孔涣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像个阳光下的肥皂泡,一碰就会碎裂消失的影子——医生说的每个字,贺鸣蝉都听懂了。
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真是那个“发作性睡病”,他以后就不能工作了。
当然不能再跑外卖,不说他自己,对其他人来说多危险?要是外卖员骑着车睡着了,撞到人撞到车怎么办?!
也不能开车了。
贺鸣蝉本来想去学驾照的。
他会变成麻烦——贺鸣蝉的喉咙里泛起腥甜,呼吸吃力,眼前一阵阵腾起吞掉视野的黑雾……他会变成麻烦。
这是世上最最最糟糕的事了。
他变得完全没有用了。
要被看护、被照顾,什么忙都帮不上,什么都做不了了,他要变成别人的麻烦和累赘,那还不如……
他被银头发的独眼恶犬薅着头发抬头。
“贺鸣蝉。”厉别明念他的名字,看起来因为“不得不好好念别人的名字”极度不爽,但还是忍耐下来了,“你是不是蠢?”
柔软纯净的琥珀色瞳孔轻轻缩了下。
小土狗努力抿着打哆嗦的嘴唇,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眼眶通红,紧紧攥着裤子,无意识地露出再被凶一个字就要哭的超可怜表情。
厉别明:“…………”
厉别明回头,松了口气,好极了,原青枫还没拎着扫把或者棍子什么的闪现在门口。
他冷着张凶脸,抬手去挡惨兮兮的小土狗,刚碰到憋得滚烫的脸颊,贺鸣蝉的眼泪就涌出来,像一场微型热带阵雨,噼里啪啦砸在他的手上。
厉别明缩了下手指。
他盯着这只没出息的手,他不是要给贺鸣蝉擦眼泪,他只是想把人藏起来,免得被误认为是他把人欺负哭的……好吧。
好吧好吧。
他是要擦眼泪。
厉别明自暴自弃地承认。
他无措地攥着一大把纸巾,对着哭也不吭声、又不闹、又不要安慰、团成一小团根本没法哄的小土狗。
他明确地意识到原青枫有个什么漏洞——致命的漏洞,关键缺陷,但一时间抓不住头绪。
是什么呢?
厉别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
原青枫这人性格温良、成长过程循规蹈矩、过分顺遂,人格发展良好,没有受过任何严重的情感创伤,所以原青枫不明白……
……原青枫不明白。
厉别明盯着那件报废的西装。
原青枫不会懂的,不会明白流浪狗,为什么就算被抱进暖和的屋子,也永远要蜷在门口睡。
不论被多好、多温柔地对待,流浪过的狗都是随时准备被赶走的——因为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所以要有分寸、要规矩、要不越雷池。
要有用。
要能看家,能叼着拖鞋后空翻。
要随时准备眼泪汪汪拖着那个最喜欢的破垫子滚蛋。
蠢得要死的、过分懂事的、乖到叫人暴躁的小狗崽子。
“小混蛋。”厉别明威胁贺鸣蝉,“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别想跑,真病了我就把你偷——”他低低骂了一声,“我就趁你睡觉把你抢去我家,听明白了吗?我要你。”
琥珀色的眼睛被他吓圆了。
但厉别明觉得贺鸣蝉能听懂——他就是这么觉得。
“怎么样我都要你。”
“喜欢睡觉怎么了,不就是一张床吗?我这么有钱,少你——”
厉别明暗骂,他家还真没有床,他明天就定八张回来:“我少你的床吗?”
小土狗大概没见过这么冤大头的人,坐着不敢动,嘴唇抿得泛白,胸口起伏,眼泪汪汪愣愣看着他。
“我要你。”厉别明盯着他,“我要定你了,知道吗?”
“别在这装可怜,我告诉你,我看上你了,要带你回家,我这人有病,医生说我再这么下去五六十岁就得死,所以我什么都敢干。”
厉别明冷着张疤痕横亘的脸:“要是没人要你了,那才再好不过呢,反正也没人要我,把你抓回去作伴……”
厉别明的声音凝固。
人也凝固。
热烘烘的、柔软的小土狗,轻轻吸着鼻子,爬进他怀里,贴到他的胸口和脖子上了。
厉别明张了张嘴。
什么尖酸刻薄暴躁话都没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