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骑手耳朵尖通红,很不好意思:“这个……搞得好像很严重……”
“有吗?”原青枫说,“不严重啊,很酷的。”
贺鸣蝉将信将疑,琥珀色的眼睛圆溜溜睁大。他看原大哥居然也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条自己戴上,被逗笑了,又忍不住咳嗽,整个人连软软的硅胶管都在抖。
……
厉别明用十几分钟洗干净了自己。
他抓起浴巾狠狠擦着银发,忽然想起什么,又抬起胳膊嗅了嗅。
该死,还有雪茄味。
他不该抽那么多烟的。
他抓起原青枫那个装模作样的高档沐浴露,恶狠狠挤出一大坨,被檀香味呛得皱眉,强忍着弄出一大堆泡沫,把自己来来回回刷了七、八遍,直到皮肤都开始发烫。
但烟草的呛人味道总算是没了,厉别明松了口气,忍耐着熏得他太阳穴直跳的檀木香,阴沉着脸套上家居服。
——回了卧室,原青枫那只老狐狸果然正舒舒服服靠在床上,揽着贺鸣蝉有说有笑。
两个人同步抬头看他。
厉别明:“……”
银发独眼恶犬洗过澡,穿着家居服、格子短裤,看起来居然也没那么凶了。
原青枫轻咳一声,好脾气地起身,适当给他留些空间。
有大黄趴在床下守着,原MD接手工作、补充消耗的电子产品、继续联系各地的顶尖医生,他们轮流守着贺鸣蝉,肯定会有办法的。
原青枫稍稍施力,按了下邻居的肩膀。
厉别明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下,肌肉绷紧了一瞬,没答话,也难得地没甩开那只手。
门轻轻一响。
厉别明直奔床上的小土狗——他掀开被子的时候有点急了,小狗蜷了蜷忽然暴露在空气里的脚趾,圆咕隆咚的,像一排小蘑菇。
厉别明立刻收了力,狠狠暗骂自己糟糕。
他尽力模仿原青枫的动作,稳住手,模仿那种叫人火大的温吞力道,把被子轻轻替贺鸣蝉盖好:“写什么呢?”
他装作随便坐在床边,压着那一小团微微拱起、还在乱动的被子,清了清喉咙,忍着灌酒的冲动,拿起放在床边的玻璃杯,狠狠灌了两口原青枫不知道为什么留下的、塞满冰块的薄荷水。
厉别明嚼着冰块,把灯光调得更靠向贺鸣蝉这边,免得写字累眼睛。
贺鸣蝉抱着挺厚的一个本子。
手里还握了支钢笔——原青枫那个老狐狸!厉别明磨了磨后槽牙。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原青枫那个在华尔街都很有名气的祖父留给他的遗物,在苏富比拍出天价的万宝龙。
小狗不懂钢笔。
小狗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耳朵红红的,抿着微微泛白的嘴唇不说话,但眼睛很亮,很大方地把本子分享给他看。
是韩荆大哥送他的本子——可以写一千天的计划本,贺鸣蝉正在做计划。
已经写了一大堆,满满当当。
比如要早起做早餐,要喝粥啊要喝粥,贺鸣蝉在养生这块师承姥姥,固执地认为养胃就要喝甜滋滋的山药小米枸杞粥,原大哥胃不舒服,听说是被厉先生气的。
所以厉先生要吃凉拌苦瓜,他会努力放蜂蜜和白糖的。
还有莲藕排骨汤,贺鸣蝉查到这个可以安神助眠,厉先生不喜欢排骨,专心喝汤就行,原大哥喜欢脆爽的莲藕片,排骨肉给大黄吃。
还有,他们可以一起包馄饨,剁馅儿一听起来就特别解压,可以发泄压力。
还有晨间太极——原青枫会打太极,贺鸣蝉决心好好学习,还要拉着厉先生一起。
这里原青枫也签了字保证:不嘲笑厉别明。
同手同脚也不笑。
左脚绊右脚也不笑。
厉别明:“……”
他不想脑补这个画面,他不干,他发誓他不干,虽然他也知道他只怕多半会生无可恋地干……他又翻了一页。
贺鸣蝉也还有很多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陪大黄玩飞盘;挑喜欢的礼物送给原大哥厉先生还有韩荆大哥;如果有机会,适当帮厉先生收拾一下那个战损版书房。
……这算什么自己想做的事。
厉别明皱了皱眉,他是要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有更想问的:“八月七号以后的呢?”
七号是立秋。
然后呢?
明明还有那么多空白页。
贺鸣蝉有点心虚了,抿了抿嘴唇,轻轻摸着钢笔:“啊……”
“啊什么啊。”银发恶犬的脸又绷起来了,冷冰冰、凶巴巴盯着他,“写。”
不写打屁股。
这种毫无杀伤力的威胁其实已经吓不到小狗——贺鸣蝉一点都不怕厉先生了,他知道这种外强中干的威胁(这个词是原大哥教他的)其实一点威力都没有。
但琥珀色的眼睛很温柔。
在灯光底下,湿漉漉地映着莹润的光泽,像融化的枫糖浆,安静盛装着过分焦躁的影子。
嗨呀嗨呀。
真拿他没办法。
贺鸣蝉像模像样地学原大哥,成熟宽容地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写一个哄厉先生……他握着那支沉甸甸的笔绞尽脑汁努力想。
努力想。
写什么呢?
暖黄色的灯光底下,戴着鼻氧管的小骑手软软陷在枕头里,胸口跟着呼吸微弱起伏,被厉别明紧紧扶着,抿着苍白泛紫的嘴唇。
聚精会神地想了好一会儿。
有了。
画个圆滚滚的小太阳。
一朵咧嘴笑的小花。
小土狗软乎乎的,轻轻拱了拱一动不动、投落巨大阴影的银发独眼恶犬,悄悄告诉大流浪狗:“别生气啦,我送你一朵花。”
第69章 呼吸衰竭
这天晚上, 贺鸣蝉是被银发独眼恶犬邻居强行搂着睡的。
唉,唉,没办法。
厉先生不抱着就睡不着。
贺鸣蝉其实也有过这种时候——那场洪水过后, 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他其实滚来滚去睡不着, 很想被抱着,但不好意思说。
其实去找姥姥撒娇也不是不可以。
但贺鸣蝉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住了, 因为姥姥也有自己的难过。
要消化, 要熬过。
贺鸣蝉偷偷看见姥姥摸着司叔叔的军功章坐到天亮。
有同样悲伤的人, 可以在白天待在一起,互相安慰、拥抱鼓励振作,但晚上不行, 晚上会太伤心。
晚上要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不能翻身,不能大口呼吸, 不能吞咽, 不能眨眼睛。
……才能不听见那种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坍塌声。
所以贺鸣蝉很早就学会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卷装毛毛虫。
现在厉先生不高兴,一朵花也哄不高兴, 贺鸣蝉只好大方地让他抱着……有一只手托着后背、另一只手兜着屁股, 厉别明试图把他像揉面团一样揉成小狗球。
那就当小狗球吧,贺鸣蝉努力地抬起胳膊,把钢笔和本子收好,扑腾着想要去关台灯,被厉别明代劳。
灯光变得很昏暗柔和。
贺鸣蝉被那双手整个搂住,更用力地按进怀里,用被子裹紧。
厉别明仔细避开那根可恨的鼻氧管, 却又死死盯着它,好像这是根邪恶的、随时可能狠狠咬小狗一口的毒蛇。
贺鸣蝉想了想,决定帮他分散一些注意力,放松一点。
小狗举手想听故事。
银发独眼恶犬蹙了蹙眉:“故事?”
声音低极了,语气也像灯光那样柔和得不可思议,小狗团在他胸口,点头点头,想听厉别明在国外闯码头的惊险刺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