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沈陷胳膊痛得睡不着觉,鼻尖、唇畔、额头都是湿漉漉的细汗的时候,其实想要人哄——但那些传统AO电影里,通常描绘的是Omega被关怀、包容。
所以沈陷没学到。
沈陷不知道自己是哪边的,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有这种需要。
有好几次深夜,季凌升其实都险些被那种煎熬的静默逼疯。他想冲过去把沈陷拖去医院,想盯着沈陷不准再压右手臂,不能一口气和蚂蚁星人签那该死的堆成山的几万份合同……他几乎要那么做了。
有一次。
有那么一次,季凌升甚至已经忍不住,闯进了沈陷的书房。
沈陷当时抱着右胳膊,身体难受地蜷着,苍白消瘦的下颌有气无力抵在桌沿,听见季凌升闯入的声音,睫毛轻轻颤了下,跟着抬起。
季凌升定在门口。
看着沈陷。
那双因为疼痛而湿漉漉的酒红色眼睛,雾气弥漫,那么安静又茫然地……执拗地直勾勾盯着他。
像很听话、很安静,乖乖坐在那里等着发巧克力的小孩子。
……最后,季凌升狼狈地转身,几乎是逃出了那见书房,给沈陷的助理打了电话。
沈陷似乎因为这个生气了——虽说连沈陷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生气,但他的确赌气不肯吃止痛药、不肯去医院,一个人坐在硕大的落地窗边上喝了很多酒。
“……真无聊。”
沈陷醉得很沉了,季凌升似乎才终于迈过那个可笑的、根本不存在的坎,吃力地走过去,伸出手,想扶他去床上睡……却被推开了。
沈陷拒绝,抱着膝盖蜷成小球,额头贴着冰凉的落地窗,嗓子很沙哑:
“活着……真无聊。”
“好无聊……”
……
被皇室的命令困在伊莎尔宫的Beta特工,就这样听了不少故事,逐渐拼凑起了有关沈陷的拼图。
而Alpha被猫咬了。
因为楚聿鸣带着沈陷出院回了家,居然还是不给沈陷喝酒。一小口都不给——两滴都不给!
坏。
坏透了。
扣一百分,一千分,一万分!
沈陷非常不高兴,完全拒绝任何交流,也不给摸、不给抱……Alpha试图强行安抚的后果,就是手背上多了一排整齐的、清晰漂亮的、气势十足的愤懑牙印。
楚聿鸣不得已,只好暂时退出房间去给几个供应商打电话,想要些不含酒精的风味饮品。
……等打完不到五分钟的电话回来。
昂贵的真丝窗帘安然无恙,价值连城的陶瓷花瓶完好无损,地毯没被搞坏,沙发也幸存。
窗户开着,大敞。
猫跑了。
西里尔赶到的时候……楚聿鸣正在爬树。
定位器显示沈陷翻出窗子后,展现出了惊人的运动天赋,相当矫健地一路狂奔,溜了几十米狭窄的墙头,钻过几个墙洞,疑似和野狗打了一架并完胜,偷了条鱼,最终目标明确地窜上了十几米的树梢。
虽然不太敢相信,但保险起见,楚聿鸣还是顶着巨大的荒谬感,亲自爬上去看了看。
……抓到一只睡得正香的、四爪雪白的灰眼睛卷毛小黑猫。
猫毛凌乱,肚皮微鼓。
蓬松柔软的小卷毛里缠着一枚小巧精致的定位器。
怎么看都是沈陷随手丢掉它,小黑猫刚好从窗外路过,就这么好巧不巧,正好卡在了这身得天独厚的卷翘猫毛里。
楚聿鸣:“……”
卷毛小黑猫:“……”
Alpha脸上又多了一排毫不客气的爪痕。
“你能调直升机吗?!”楚聿鸣顾不上给人家猫道歉,扯住皇家特工的衣领,焦灼万分,嗓子干涩沙哑,“现在是极夜,外面太冷了……得快找到他!”
西里尔当然也能调直升机。
不过,得益于听了那些往事碎片,精英特工的脑中已经稍微构建起一张沈陷的活动地图。
分头找,西里尔快速定位了几个地点,交给楚聿鸣:“这是西边的三处,交给你,我去排查东边的三家酒吧。”
沈陷还不太知道要怎么享受自由生活。他的生活经验,匮乏得就只有那可怜巴巴的几条——酒精,刺激,疼痛,无聊。
从没有人教过他别的。
这是其一……另外,今夜零点,沈陷那套曾经用来“囚禁”季凌升多年的海滨别墅,拍卖流程满二十四小时,就要落锤成交了。
西里尔已经在脑中排查出一家黑市酒吧。
同样坐落在海边,视野很好,24小时营业,坐在吧台可以看到别墅的砖红色尖顶。
……季凌升说。
沈陷曾经很期待地计划过婚后的五十年。
那时候的沈陷还很相信电影,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已经严格完成了前面要求的所有步骤,一点不差,理应获得一个闪闪发亮的、从此以后永恒幸福的“游戏通关奖励”。
原来真正的生活不是这样……那天,难得把自己灌到喝醉的沈陷终于弄清楚了,垂着睫毛,这么沮丧地嘟囔。
原来在现实里面,不是一口气通关就搞定了。
原来不是。
……
西里尔赶到那家酒吧的时候,几乎不必特地寻找。
只要一眼就能确定沈陷的位置——那里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是所有来喝酒的人,寻常买醉的无聊客人、找乐子的“猎手”、甚至是习惯了隐匿于阴影,来销赃或是接头的杀手和特工……
沈陷被请了不知多少杯免费的酒。他把这些都差不多一口气喝光了,醉绵绵靠在窗户边上,胳膊显然又开始痛,脸很苍白,眼睛却很晶亮,颧骨浮着酡红。
他透过窗户,指尖在水汽上滑过,慢条斯理描画别墅,三两下勾勒出轮廓,精准生动,再毫不留恋地胡乱重重抹掉。
抹掉愚蠢的“幸福生活完美计划”。
酒红色的眼睛溢满了生理性的水汽,沈陷没有用止痛剂,现在反而是清醒的——酒精只会让他稍微放松和镇静。
沈陷懒倦地靠在座位里,倚着冰凉的窗户,衣领和衣摆都随便敞开,两条长腿随意交叉着搭在一处。
清醒的脆弱,慵懒的神秘,倦怠、迷离、迷雾莫测……这种状态的他简直魅力爆棚。
这间酒吧里安静得过头,只有窃窃低语,所有的视线都黏在他身上了。
“……啊。”
沈陷轻轻眨了下眼睛,望着快步走向自己的、似乎很被其他人畏惧忌惮的皇室精英特工。
他对这个特工有印象,对方自称叫西里尔,忽然闯进了他的浴室,擅自对他行了贴面礼,把他从满是泡泡的浴缸里捞出来,裹上浴袍,带上了飞艇。
他们还一起跳了个海。
虽说过程十分惊险刺激,勉强还算有趣,但在沈陷那界限分明、相当严格的“熟人清单”里,西里尔其实还是在“不太熟”的范畴。
沈陷通常懒得和这种人打交道……不过。
今晚的情况毕竟特殊。
沈陷一个人跑来这里看别墅被拍卖,其实也是因为他需要有始有终。这是他长大的地方,父母在他三岁、五岁时先后早逝,他一个人被信托机构供养长大,管家和佣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在这幢别墅里度过了十余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