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可逆的影响。
没有好办法,没法治疗,没人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
沈陷躺在基兰的腿上。
伸出手,指尖轻轻扒拉着那些暖洋洋的“虚拟海水”——逼真的光影立刻泛起轻微涟漪,经过特殊处理的、不会晒伤的模拟太阳光温暖覆落在他身上,流淌过卷翘的银色睫毛尖。
他这么自己和自己安安静静地玩,不说话,也好像没在听身边的人说什么……简直像是回到了基兰记忆里的小时候。
沈陷的父母刚刚过世的时候。
他们死于一场大疫病,那场疫病夺走了帝星不少人的生命,沈陷的母亲不幸病倒了,他的父亲日夜不休地陪伴,几乎不肯出门。
于是也毫无悬念地染了病,短短几个星期就形销骨立,咳血不止。
后来沈陷的母亲过世,父亲举枪自杀,陪伴爱人而去。
这当然是彻头彻尾的悲剧……但基兰总觉得,还有另一个不容忽视的悲剧藏在里面:
沈陷。
这个家里,这对生死相随的恩爱眷侣,目光似乎从未真正落在他们这个安静孤僻的孩子身上。
这是不是也算某种情感障碍?
沈陷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情比金坚的有力证明,然后也就仅此而已了。
你会把一张已经过了好几年的奖状搂在怀里,抚摸着,拥抱着,柔声哄着一起睡觉吗?
沈陷的境遇差不多就是这样。
“还好我从小就不怎么哭。”
唯一的一次提到这些,是七岁的沈陷观测到基兰因为「躺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蹬腿耍赖大哭」,而被父母混合双打,屁股变得又红又肿,连床都没法下的时候。
沈陷带了礼物去礼貌地登门拜访,拿着小日记本,站在基兰的床旁边写边记:“爱哭鬼基兰挨了这个月第十二顿打,他的屁股永远都要这么圆了。(附拍立得照片一张)”
基兰气得挥着胳膊大叫。
银毛小猫翘着尾巴,手脚轻快地得意溜走。他跑去帐篷里,玩基兰拼不明白的积木,睁大酒红色的眼睛,偷偷观察……
基兰的妈妈送来了点心和热牛奶。
基兰的妈妈摸他的头发,搂着他,当然也还拍他的脑袋训他,但那语气又不是很生气。
那是种……小小的沈陷没听过的语气。
是什么语气?很奇怪,非常奇怪,听了之后,眼睛自己就流冰凉咸涩的水出来了。五岁的沈陷一个人躲在帐篷里,用力紧紧抱着膝盖,拿袖子不停擦眼睛,直到它们不再淌水。
沈陷在小日记本里写:「可能那次我摔疼了,应该哭的。」
……
沈陷得到了这样的一对父母。
几年之后,沈陷又失去了这样的一对父母。
那段时间到处都在隔离,尤其是皇室成员,被严密限制行动——当时也还是个小屁孩的基兰,被父母带去外围星系避难。
更不知道小小的沈陷在那段时间里是怎么过的。
直到他们在学校宿舍,沈陷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而剧烈呕吐到食管出血……在那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只冰冷傲慢的高智商银毛小猫根本不懂得伤心。
猫得意地悄悄翘起尾巴。
基兰:“……”这种事骄傲个什么啊!!!
当然要骄傲,沈陷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才不觉得解出一个几百年没人解出来的物理难题有什么可得意的。
但「有人发现了他会伤心」这种重大发现,应该被牢记,传颂,写进他的墓志铭。
那两片苍白的刻薄嘴唇,在说到“墓志铭”的第二个字的时候,就被用力抱紧肩膀,被滚烫的吻堵住。
好吧……好吧。
沈陷分出一点儿心神冷静地盘算……「有人亲他」,或许也值得记上一笔。
“行了,别这样……好吧,唔……唉,好吧——唔,嗯……”
天才惯常冷冰冰的语调,都被吻弄得甜软模糊了,这也有西里尔的责任——他又带了名字一大长串的美味冰淇淋,也有楚聿鸣的责任。
楚聿鸣带来了沈陷念念不忘的那条橘红色小毯子。
沈陷眯着眼睛,身体变成软绵绵的一滩,他倨傲地扬着下颌,苍白喉核在亲吻下微微颤动,泛起昳丽的红潮。
他被抱得太紧了,胸腔受压,不受控地“嗯”了一声,鼻息间溢出一点冰冰凉凉的微弱气流。
“别露出……这种表情。”沈陷摸了摸基兰的脸,他的手指依旧冰凉,在古怪地微微发着抖,似乎没那么容易摸得准了,“笨蛋基兰。”
他同意去医院还不行吗?
他不会因为“被强行抓去医院打疫苗”就应激到生个能吓死基兰的重病,浑浑噩噩高烧昏迷半个月,用二十张病危通知书作为报复了——基兰不该总是翻旧账,那时候他还小,还没有解决创伤应激障碍,他心里认为去医院就是要死的。
至于游轮……也没所谓,延后就是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延后。
沈陷一直知道基兰是笨蛋,所以他也没指望基兰能做到他乱七八糟下达的任务。
他只是想说。
他只是想有一次这样的体验:听的人能认真地看着他,注视着他,好好地听他说完,然后毫不犹豫地抱着他,一口答应。
——到这儿就行了。
他想这么玩一下,被托着肋下举起来晃晃晃,半开玩笑地乱亲,乱蹭,贴在一块儿不撒手,原来亲吻和皮肤接触都不无聊。
他想蜷在某个舒服温暖的怀里,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和对方额头贴着额头一起笑个不停。
而不是每次他说点什么,对面就露出隐忍压抑、仿佛被强迫了的表情——沈陷其实一直想不通,他明明从没说过“不准反驳我”之类的话,也愿意听话改正,为什么不满意不告诉他?
为什么他的父亲和母亲,和别人的不一样?……他们爱过他吗?
如果不爱的话,是因为什么原因……总该有个原因吧?天才的头脑固执地不停转动,试图推理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逻辑答案。
是不是因为他不好?
是不是……乱糟糟的念头轻轻转了这么几圈,忽然被打断,沈陷咳嗽了几声,有什么甜腻的东西毫无防备地猝然涌上喉咙。
他下意识紧紧团成小球,藏进他的小毯子里。
车冲进医院,轮胎因为急刹而剧烈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叫。
楚聿鸣已经办好了住院手续,西里尔保证了它运行无阻——之前倚仗特权,赖着床位疗养享受、死不肯走的那位“贵族”,此刻大概就已经快要落地荒星了。
“你别哭。”
藏在毯子里的猫很冷静,被抱在怀里疯跑,自己用苍白的手指和手背抹鼻子里流出的东西:“如果又有稽查处的人抓你问话,你就这么说:之前我是在自杀。”
这又不是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