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平时怎么黏黏糊糊、难舍难分都无所谓, 但在那种危机时刻, 必须要有足够冷酷的判断。一旦被感情干扰,搭上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 还有队友和无辜的平民。”
……
这些话本质上都绝对正确, 毫无问题,但会议室里还是渐渐静下来,变得一片死寂。
好几对高级向导和哨兵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又来了!把哨兵说得好像狗一样!”
“他懂什么?!?”
“有什么办法?真出了事,还不是要他去收拾吗?再觉得狂妄可恨也只能听着……你为什么老老实实坐在这不去打他,不还是因为打不过吗?”
“毕竟是危响的保险栓,普通向导搞不定的安抚和治疗也都靠他吧?还有向导突发受伤、生病、意识不清,也要他去应急接手……”
“他本来不就是干这个的!没有哨兵的混蛋, 公、用、向、导……”
“你以为被他‘安、抚’‘治、疗’是多舒服的事?!我每次都宁可死了!”
“你们没见过那种场面吧?上次大面积精神污染爆发,十几个向导全倒了,他去接滞留哨兵,简直像浩浩荡荡牵了十几条大型犬……”
私底下的议论尖锐抵触,又透着浓浓的忌惮和恐惧,让铃铎一阵不适,皱紧眉看向沈未明。
沈未明无疑是听得到的。
但他显然没当成“有必要理解”的信息,依然在操纵投影,用那种毫无波动的语调念着那份具有浓厚个人风格的干预方案,甚至提到了极端情况下对精神壁垒的“可控摧毁”。
必要时刻,他认为应当允许强制摧毁向导和哨兵的精神壁垒,进入某种绝对可支配模式。
这套方案在逻辑上无懈可击,不论是任务成功率,还是哨兵、向导的生还率,也都指向最优解。
系统愣愣听着,完全做不到把这些东西和它熟悉的那个沈不弃联系起来:「但是……」
“但是,几乎无法执行。”宗政零说,“哨兵和向导都极端抗拒。”
哨兵和向导一旦彻底绑定,那种默契、羁绊、链接就深入灵魂,那是种无法述说的,远比任何联系都更为紧密深厚的关系。
「断开链接。」
「静默。」
「可控摧毁。」
「剥离。」
要做到这些,在精神上几乎要受一场凌迟,要和自己的哨兵解绑,向导必须说出明确的决裂性语言,即使再复合,也会给双方留下永恒的伤疤。
“不是前辈的问题。”
宗政零低声说,语气里的固执连系统都有点错愕:“这份报告是我润色的——前辈说的没错,如果活都活不下来,创伤的讨论还有必要吗?”
系统倒是也理解,但宗政零是不是看得太沉浸,忘了自己是新人格了:「是……是铃铎,润色的……对吧?」
它在一闪而过的快进画面里看到铃铎趴在办公桌上绝望地咬铅笔了。
沈未明这篇稿子,能念到现在都还没被司长“考虑影响”制止打断,基本上完全是铃铎这个全文科高分毕业生拿额头撞墙、揪下来的那几十根头发的功劳。
那种冷飕飕的浓烈醋味更明显了。
说话的功夫,沈未明已经念完了自己的方案,随手一折揣进口袋,径直朝门外走了出去。
霍戎和苏镜也快速跟着起身,前者拍了下铃铎的肩膀,让过分紧张的新人回神:“走吧,回去了。”
铃铎连忙起身,看着还一片凝重、人头密密匝匝的会议室,有点迟疑,抓着霍戎用精神力偷偷问:「就……直接走吗?」
本来就已经差一点迟到了!
早退不用写检查吗??
「啊,用。」霍戎给他传授经验,「你可以把字写得大一点,多分段,再写一大堆标点符号。」
铃铎:「???」
写检查而已,第四小队的检查塞了一铁皮柜,那又有什么办法,谁叫司里一开会就开那么久。
一旦进入了工作模式,沈未明那种特殊的精神力天赋,就会让他对时间流逝的感受彻底变化——危急时刻的一秒,在他眼里其实很漫长,所以他有充分的时间思考、推演,冷静精准地给出那个最优解。
但这种状态放在“开会”这件事上……就又不一样了。
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如果非要强迫沈未明坐在这儿,安安分分地开两个小时的会……等他们回去,办公室的旧沙发就要被他们烦到不行的王牌拆了。
没了旧沙发,有些人又要不高兴。
霍戎简单给他解释了几句,就匆匆追上去,拦住想要跳窗逃跑的沈未明,摸摸后颈揉揉头发,温声细语地帮他解开领带:“带你去公园?吃冰淇淋吧?”
沈未明皱着眉,身上的气压很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显然还没从那种“工作状态”里切换出来。
霍戎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摸出一根草莓能量棒,撕开个口子,挤出来一点,晃了晃。
沈未明抿了下嘴唇:“还有工作。”
他虽然说着冷冰冰的话,但视线被能量棒勾着,试图趁霍戎没发现偷偷吃掉,没有成功,露出点更明确的“不高兴”的表情。
霍戎也怔了下。
他和赶上来的苏镜交换了个视线,皱起眉:“怎么还有工作?他们还要你‘应急’吗?你这个月的执勤时间已经超了67.9个小时了——要不要我去人事科打一架?”
沈未明摇头。
宗政零低声给系统翻译:这说明不是职场霸凌,的确是无法推脱的紧急任务。
霍戎也没办法,只好把能量棒放进沈未明手里,又朝气喘吁吁追上来的铃铎催促着伸手。铃铎急刹车站稳,手忙脚乱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大把牛奶糖。
宗政零低声给系统科普:特浓清凉牛奶糖,这是前辈最喜欢的口味。
系统:「……」
它觉得“第二人格”这件事还值得商榷。
霍戎又从苏镜那接过一大包消毒湿巾,全帮沈未明装进衣服口袋:“要多久啊,什么时候回?能不能给你送饭?让带玩具吗?”
沈未明低头,额头撞在霍戎肩膀上,霍戎就不问了,粗糙有力的手掌一遍一遍顺抚他的脊背。
苏镜的精神领域无声展开,镜面般的屏障反射刺眼白亮的日光,她露出礼貌的微笑,客客气气“请”走了几位探头探脑窥视的闲人。
这么过了半分钟,沈未明从窗户跳出去,轻轻巧巧地掠过几个借力点,就没了影子。
……
“前辈再回来,已经是一天后了。”
宗政零说:“是晚上,很晚,差不多快到十二点。”
第四小队本来该下班的,但一个人都没走,霍戎和苏镜的脸色越来越沉,眉头越皱越紧,苏镜甚至已经草拟了几份探视报告。
秒针咔哒跳过一格。
虚掩着的门轻微地响了一声,影子落在地上,沈未明飘了进来。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视线也比平时更空洞,那些小卷毛彻底乱成一团,更让人喉咙发紧的,是他的精神力场里,有种极淡的、异常冰冷的……近于金属气息的腥甜味。
正在打瞌睡的铃铎猛地惊醒,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沈未明慢吞吞爬进自己的旧沙发。
霍戎快步过去,蹲在沙发前,他把手覆在沈未明的膝盖上,控制着语气试探地、和缓地问:“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