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川。”裴临崖说,“我去看他,只是因为我奉命调查你的案子。”
“别犯病了,裴疏。”
裴临崖垂着视线:“牧川是清白的,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如果再这样污蔑你的配偶,你的卷宗上,我会再给你记一笔。”
裴疏嗤笑了一声,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指控——牧川是清白的,难道他裴临崖还有什么功劳?难道不是因为他把牧川养得无微不至?
他们结婚八年,他每天对牧川都很好,他实在不知道……
满是血丝的瞳孔忽然重重紧缩了下。
裴临崖的手里是一本旧日记。
裴疏盯着这本日记,他唯一没能找到的东西,牧川的日记,纸页泛黄,封皮上还有福利院的标记。
是六岁的小牧川,考了第一名得来的。
日记本很厚,包了书皮,牧川用得很俭省,只往上记最重要的事,断断续续用了十几年。
裴疏扑上去抢,却被绷直的铁链拽着颈环深深勒进喉咙,他拼命呛咳,脸涨成猪肝色,发抖的右手想要把这鬼东西撕开,却做不到。
“Z017年。”裴临崖看着他,“结婚第一年,裴疏说,我穿白衬衫好看。”
「我不好意思,说不好看,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他自言自语,说没关系。
衣柜里现在没有别的颜色了。
是我的错,他在生病,我不该顶嘴的。」
「Z018.12.24 偷藏的照片被发现了。」
「Z019.5.3 今天又犯了错,那本书我太喜欢,看入迷了,该上闹钟的。
我把纸灰埋在花园里了。」
「Z021.7.9 在雨里看蚂蚁搬家,我给它们掰了一大块糖,帮帮忙吧,多下一点雨。
回家的时候被发现了,裴疏看着我,手里是我的药。
才想起我怕雨。
裴疏说,心理医生因为我说谎,终止治疗了。
裴疏说得对,我天生就会骗人。」
「Z022.8.9 太好了,我又开始怕雨了。」
「Z022.9.13 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没有晴天,我照镜子,发现头上长了一个蘑菇。
掰了一下,原来是鼻子。
我有朋友了,小蘑菇。」
「Z023.11.31 被认出是“那个Alpha”。」
「Z024.10.23 去给谢总敬酒,想起绷带先生。
绷带先生还好吗?
神啊,请不要让我们见面。
我骗他,我去考试,开修车店了。
会有一天,在他的梦里,我能去没人知道的自由地方,穿着工服,带着小蘑菇,修去全世界的车吗?」
第17章 我要死了
裴疏被狠狠掼倒在地。
后脑重重撞在囚室粗糙的石板上, 淌出一滩暗红。缺氧让整张脸迅速充血涨红,太阳穴青筋暴起,喉咙里挤出断续的气声。
袭击他的是公平正义、从不逾矩的Beta矫正官。
裴临崖的膝盖压在他的胸口, 充血的眼睛盯着他,戴着黑手套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黑手套。
怪不得。
裴疏的身体痉挛了下。
手铐剧烈刺耳地响了一声, 勒进皮肉,磨出暗红血痕。
他没有挣扎,反而盯着裴临崖, 瞳孔泛起阴冷的雾, 渗血的嘴角抽动, 牵起怪异狰狞的弧度,犬齿轻轻磨蹭嘴唇:“是你啊……”
声音沙哑,黏腻冰冷, 像是毒蛇吐信时渗出的毒液。
怎么会不认得这副手套的触感呢?裴疏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太熟悉了……黑色的、弹性极佳的,紧贴指节的皮质。
太薄了, 没有防寒隔热的效果, 抚摸的时间稍久一点,体温就会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皮料。
阿川的宝贝手套。
那只残废的、挛缩的、丑陋可怜又叫他爱不释手的右手, 牧川刚出狱的时候总是不肯摘手套, 洗澡要戴着,睡觉也要戴着。
裴疏一直都宽容着这种心理阴影。
直到结婚第三个月,某天早上,他故意藏起手套,牧川醒来的时候变得不会动,整个人藏在被子里,愣愣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像被夺走所有坚果的小松鼠。
裴疏掀开被子, 想和牧川开个小玩笑。
……后来他自作自受,第五十次跪在床边,把蜷成一团的人从床底慢慢哄出来。
口干舌燥,哄了一个多小时,他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叫人把床底全封上,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斜照进来的光很亮,蹭着牧川鼻尖的灰尘……
“可怜成这样。”
又爱又头痛,他舍不得大声一点,用指腹帮牧川把鼻尖抹干净,抱在怀里轻轻晃:“谁家的猫?钻烟囱去了?”
牧川蜷着腿,愣愣地被他擦拭,像坏了的人偶娃娃,右手软绵绵搭在地板上。
被他抱在怀里轻声哄,揉一揉那些乱糟糟的柔软头发,抚摸那张苍白的脸,轻轻碰冰糖似的浅色眼睛。
“在这呢。”他把洗干净又烘好的手套拿出来,故意戴在自己的手上,比了几个手势,逗这个什么都当宝贝的乡下小Alpha。
愣怔的、空茫的睫毛忽然颤了颤。
一滴眼泪滚下来。
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皮……毫无预兆,烫进他的掌心。
牧川哭不出声。
他把手伸到牧川面前,等了很久,久到已经接了一小汪眼泪。苍白的人影终于轻轻动了,睫毛垂落……像找回破纸盒的狼狈小猫,把脸依偎进他手心。
第一次,阿川对他有了依赖,被他摸着头发、轻轻拍哄着脊背,握住他塞进掌心的袖子,慢慢蜷进他的怀里……
裴疏的瞳孔收缩又扩张。
他一直私藏这个画面,足足八年,将这段记忆深锁在心脏最柔软幽暗的角落。
这是他一个人的冰糖。
无数个深夜,来不及回家的集训,他对着监控里的小小画面,独自咀嚼、品味、沉迷。
……直到现在。
冰糖变成狼狈尖锐的玻璃碴,有什么在腐烂发酵,剐烂胸壁,快要炸开。
落泪的时候,依偎的时候,抱着他的手蜷缩……苍白的、细弱的手指抚摸手套的时候。
阿川在想的到底是什么?
监狱?
裴临崖?
这个该被千刀万剐的Beta,摘下手套、给阿川戴上,上面还沾着该死的体温吗?
“……我不该把他让给你。”
这个该死的、勾引阿川的Beta,还在用充血的眼睛盯着他,说这种该遭雷劈的话:“你说会好好对他……你说的。”
“你说你从大学开学的第一天,看见他,就喜欢他。”
“你说你一见钟情。”
“我早就该把他带走,我该下地狱,我在监狱里就该答应他……我把他亲手交给你这种畜生。”
“我想过……我真的想过。”
“你们结婚以后我每天都在想,裴疏,你该死,我比你更该……”
尖锐的警报刺耳鸣响,红灯剧烈闪烁,裴临崖被冲进来的狱警手忙脚乱扯开,刺眼的扫描蓝光扫遍他的全身,发出矫正官失控违规的冰冷机械提醒。
裴疏的身体以极不自然的姿势躺在地上,面容扭曲、眼睛大睁着,颈间是紫黑指痕。
有狱医慌乱地用力压他的胸口,几次电击蔓开焦糊味道,地上的人弹动了下,发出濒死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