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天雨里,他没让牧川捡走的,烂掉的笔记本。
捡回来好不好?
他这就去捡,去捡!他发疯一样扑过去把手伸进池子里,皮肉顷刻间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他拽住一截苍白的手骨。
阿川的右手。
不要了。
他看着无名指骨上松松卡着的金属戒圈,这只手上有他戴上去的戒指,所以牧川就不肯要了。
弥漫的酸雾渗进胀痛得快要爆裂的眼珠。
那具缺失了右手的白骨,如释重负地挣脱,张开手臂,迫切地,自愿的,义无反顾溺入深不见底的酸液。
这次不需要申请表。
裴疏爬进他的信息素留给他的幻象。
他的腺体终于在他的疯狂折磨下失控,他坠入他自己的牢笼:“阿川,阿川?”
一定是梦,他想,该死,又是噩梦,他得马上换一个。
……幻象扭曲回那一天的仓库,他站在牧川眼前,一切都还来得及,来得及,还没到那一步。
裴疏发誓自己这次绝不再搞砸了,他努力模仿第一天去接牧川的自己,露出笑容:“好阿川。”
“你……想去玄鸟,是不是?”他小心翼翼取出那张无数次抚平的报名表,“我不拦你了,你去……但你得把身体养好。”
“我找人给你补营养好不好?”
“这是报名表,你看,我没真扔了它,你那时候不听话,我生气了,吓唬你的。”
他吃力地解释:“那天我潮热期脑子不清醒……”
他慢慢看清牧川的脸。
像是冰刺从肺腑深处疯狂生长,刺穿喉咙,冻住狡辩的唇舌。
寒气蔓延。
十七岁的牧川站得很直,用他从没见过的的、严肃过头的表情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模样骇人而陌生。
乡下来的小Alpha善良到过分,固执又脾气犟,也就黑白分明得过头。
“裴疏。”十七岁的牧川问,声音很轻,“你要陷害我吗?”
裴疏想把舌头揪断,他几乎想把这该死添乱的东西连根拔下,他慌乱地、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
“你想让我侵犯你。”牧川说,他很难理解这个逻辑,蹙着眉,思索了几十秒,“你想……让我坐牢。”
牧川说:“我不上当。”
裴疏死命解释,发不出来任何声音,他看牧川去拆那个门锁,拆不开,那是他设下的圈套,他把抑制剂也毁了。
牧川毕竟是Alpha,浓郁到恐怖的信息素,很快就会……
他看见十七岁的牧川固执地摇头:“我不上当。”
他看见牧川拉开胸口的拉链,把一颗——把一颗热腾腾的,柔软温暖的心脏,扯出来,还给他。
他在心脏里看见他摸牧川头发的影子。
“你在做很坏的事。”嘴唇抿得发白的少年Alpha即使在这种时候,用尽全力,也只能想出这样的狠话,“……特别坏的事。”
“我不原谅你。”牧川说,“永远不。”
牧川说:“我要走了。”
他听见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他看见他的……他看见牧川蹲在窗框和碎冰之间,风灌进衣服像长出翅膀,他看见少年回头看他最后一眼,他知道这个噩梦不会停了。
十七岁的少年看着他。
那眼神很干净,干净得近乎残忍,困惑,茫然费解,仿佛在问“为什么螺丝会生锈”。
没有答案,牧川的胸口变空,身体就轻盈,风不停灌进来,血也冻成冰,他的身体变轻,像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纸。
牧川的手臂开始变化,皮肤下泛起羽毛的轮廓。
那些羽毛起初像是用纸剪出来的,很苍白,渐渐染上深琥珀色,记忆金属伸展,搭成轻而坚韧的骨骼结构,拍打着扇动凝滞的空气。
他慌乱去接,去够,什么也抓不住。那颗心脏本来是纯净滚热的,一碰到他,就像是被毒液侵蚀,萎缩成漆黑的石头。
……
监狱的人发现裴疏被自己的“茧”彻底吞噬了。
牢房内爬满信息素的细丝,那些丝线从裴疏的腺体渗出,黏附在墙壁、天花板、地面的缝隙,又缠绕回他的五官和四肢,重新和他的皮肤融合。它们软韧、黏稠、湿润,在灯光下泛着病态的珠光。
“……阿川!”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知道错了,我去坐牢,我改,我改!我再也不……”
短暂的声音被那些细丝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个曾经目空一切的Omega陷在自己的茧里,绵延不断的信息素细丝缠绕他的身体,钻进他的耳道、鼻腔,灌进口中。
而裴疏艰难吞咽,吞下去会做梦,会重复那个仓库的梦,有一分四十秒,能见到牧川。
茧里的人含混地、口齿不清地道歉,忏悔,求牧川不要丢下右手和心脏,他不抢了,不抢了。
裴疏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见牧川,不打扰牧川,不出现在牧川可能看见他的任何地方。
像过去求牧川离开床底的角落那样,求牧川从强酸池里出来,或者允许他进去。
他在“茧”里日日夜夜地乞求,哀求谁来判决,来杀了他,他把自己撕碎,扯烂,又被信息素融化的茧液黏合,他死不掉了。
的确是S级Omega,只要靠近的人,就会受那股冰冷甜腻的玫瑰蜜味影响……于是那些人偶尔也会短暂地看见。
看见云雀振翅。
自由,轻盈。
头也不回。
没有仇恨,没有眷恋,飞进漫天呼啸的冰雾。
第23章 一些哥哥,一些小狗
大概是个平行世界的故事。
烟花最响的时候, 哥哥被偷走了。
「……听说了吗?」
「小点声。」
「裴疏那个助理被偷了。」
这事闹得挺大,裴疏疯得吓人,专访中途突然离场飙车回家, 罚单一路贴到家门口——狗仔当然乐疯了,见缝插针拍了一大把照片, 裴疏的家很干净。
干净过头了。
一尘不染。
客厅的窗帘拉开一半,阳光照在光洁的茶几上,两杯水并排放着, 杯壁干净得反光。
沙发上的靠垫按颜色由深到浅排列, 像用尺子量过, 最浅的那个稍微有一点不起眼的凹陷,像是长期有一个人的重量在那里压过,从那里到厨房的地板被磨得微微发亮。
像是有什么人, 不知疲倦地、日复一日地清洁,整理,归位, 擦拭掉每一粒不该存在的霉菌灰尘, 徘徊着走过每个角落。
……
周骁野第七次检查窗户锁扣。
他警惕地向窗户外看,一片漆黑, 他们在相当便宜、连身份证也不用的廉价旅馆里。
走廊的灯早就坏了, 踩过地板时会咯吱响,这里十分偏僻,只有偶尔经过的车辆会漫过远光。
……很完美。
周骁野咬了下腮帮里的软肉。
牧川被最厚的睡袋裹着,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睫毛盖住泛青的眼睑,无声无息地昏睡。
周骁野遮住窗子,轻手轻脚回到床边, 小心解开睡袋,捧住哥的后脑。
牧川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周骁野立刻屏住呼吸,等了几秒钟,才继续小心翼翼地托住牧川的后颈,他把身体伏得更低,拢着牧川不被台灯晃到,另一只手拽过那个新买的枕头,一点点垫进去。
睡袋打开,牧川裹在软塌塌又过大的白衬衫里,布料被反复洗涤到近于透明。
领口被扯坏了一颗扣子,露出深深凹陷的锁骨,腕骨像是要把苍白的皮肤割破。这件衬衫薄得像是张茧……周骁野没来由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