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雪至慢慢地、自作聪明地翻译他的话:“你生我的气了,你恨我,我们再也不会在一起了。”
靳雪至的声音还是很冷静,轻飘飘,垂着眼睛:“你不要我了。”
那些苍白的手指反复揉捻袖口,频率很快,指尖很快就摩擦出一层薄薄的红。
迟灼和他赌气,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反驳。
靳雪至点了点头。
靳雪至丢下他,转身就往外走,走得很快,一眨眼就没了影子。
迟灼本来不知道靳雪至那之后去了哪,可他不小心坐在那个靳雪至抠出来的沙发窟窿上了。
那里面有蜷缩着不肯理他的毛绒绒的小梦。
靳雪至去了那片被毁掉的墓园。
一个人,大半夜,靳雪至恶狠狠地试图徒手修复那座墓——这对只有脑袋非常聪明、动手能力很差的检察官大人来说有点太难了。
所以靳雪至很快就变得有点气急败坏,原来靳雪至也会气急败坏。
雪白崭新的手套沾满泥浆,检察官专属的风衣下摆也全弄脏了,靳雪至和砖头较劲,低声嘀咕着“这块该放哪……不对……”靳雪至气得狠狠去踹用锹把欺负他的破铁锹。
靳雪至摔了一跤,重重倒在乱七八糟的碎砖块和泥水里,抱着渗血的膝盖。
“我也不抱你了。”
他红着眼睛,恶狠狠对着漆黑的、无人回应的夜色放狠话:“混蛋蠢迟灼。”
“你去约会吧,去酒吧,勾肩搭背,去结婚。”
……他想起他那些绯闻,他承认,他的确在刚离婚那会儿故意和一些人走的很近。
还去混了酒吧。
但迟灼发誓自己就是狂喝闷酒,绝没和任何人勾肩搭背——靳雪至的人生履历实在太过割裂,从贫民窟到富家公子哥的俱乐部,没有中间的任何一点儿过渡。
以至于靳雪至可能不知道……绝大部分人,是不会去酒吧,找个人勾肩搭背,然后就结婚的。
迟灼扯扯嘴角,恍惚地不知为什么笑了下。
他的优等生靳雪至,他的好猫、乖猫,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也就是……钓他。
笨猫。
坐在酒吧的高脚凳上,脊背还挺得好像要上台发言,好猫连酒也不会喝,皱着眉,一脸严肃地点单,装出一份轻车熟路的架势。
拿舌尖沾一下酒就露出“谁把毒药兑洁厕灵倒杯子里了”的表情。
硬邦邦趴在酒吧外面的吧台上,僵硬地按着一份“反商业欺诈案汇编”,等着他上钩。
他怎么逃得掉啊。
迟灼叹气,靳雪至这人哪都好,就是听不出好赖话,他迫不及待要过去抱靳雪至、哄靳雪至、把浑身泥水的脏猫带回家洗干净了……然后他惊醒。
他居然又醒着做梦。
毛绒绒的小梦悄然融化消散在他指尖了。
……
去门口打电话的女警回到客厅。
迟灼用力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回过神,他皱了皱眉,心想这时间是不是太久了。
他浪费了这么久,在这里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没去抱靳雪至。
“可以结束了吗?”迟灼有些不耐烦,他有点郁闷地发现自己现在也染上了靳检察官的劣习,手指正不停揉搓袖口,指腹已经有些发烫。
迟灼盯着那些皱巴巴的布料。
以后他们家的衣服不会齐刷刷需要补袖口吧?
反正他已经答应做毯子、睡衣和织袜子,再练习点儿别的也不是不行,迟灼在心里盘算,离开这他就开始钻研纺织技术……
女警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迟灼皱眉。
他只好继续耐下性子,听对方那些委婉过头的官方辞令——好像是这些人还没彻底放弃,他们打捞到了靳雪至的手机和公文包。
好样的,迟灼磨牙,靳大检查官真本事。
连手机这种东西都能掉到海里,怪不得抱着他的手机玩得废寝忘食……
“是一点新证据。”女警迟疑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建议他,“您要作为……案件相关人,起诉那个犯人吗?”
如果走公诉,也不是不行,但判处力度可能会有不同。
遗物的归属处理,也会有一些差别。如果迟灼不出庭,这些东西就会作为物证封存。
迟灼的瞳孔缩了下,他要带靳雪至去过好日子,不想浪费时间,但那个杂碎敢算计他的靳雪至、想害靳雪至是吗?
那就该死。
迟灼准备全权委托最好的律师代理出庭。
“我算相关人吗?”迟灼接过女警的手机,上面是她的同事最新传过来的证据链,他扫了一眼。
像是有冰冷的海水,灌进他的血管。
手机损坏严重,还在数据恢复,希望渺茫,但公文包里的东西被防水的密封袋裹着,还保留着原状。
一张拙劣的、是个人都知道绝对是圈套的、廉价到可笑的贺卡。
迟灼把那张照片放大,不停放大,有人拓印了他的字,铺在上面。
「靳雪至」
贺卡问:「和好吧?」
第42章 命运
迟灼低着头, 攥着这部正在发烫的手机,像徒手伸进钢炉,握住一把燃烧的沸红铁水。
他相当不屑地嗤了一声, 视线死死钉在这个可笑的、可耻的、可憎的拙劣圈套上——开玩笑。
这种拙劣得令人发指的玩意,还想骗到靳雪至?
那可是靳雪至。
世界上第一聪明的脑袋, 第一狡猾的坏猫。
迟灼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下,像是咽进一块烙铁、一把海沙,肋骨下的某处返出尖锐刺痛。
“……不是我写的。”他低声说, “我没写。”
得知靳大检察官流年不利、倒霉栽了以后, 他的确十万火急地做了一些小事——比如疯狂砸钱给靳雪至四处疏通关系, 比如找走线的蛇头,比如开始找能在哪买一座岛。
岛上最好有个别墅,不是别墅也无所谓, 重点是安全,与世隔绝……不用太大,够两个人住。
但迟灼没联系靳雪至。
因为他比谁都更清楚, 不论他洗多少次, 他都还是污点资本,还是不干净的脏兮兮的猎犬。
不能让靳雪至冒这个险, 不能联系靳雪至。
看着一条比一条严峻的新闻, 迟灼心里多火烧火燎,面上多尽力镇定,他一遍遍模拟靳雪至会在这时候怎么抉择——没关系,冷静下来,事态严峻,但没那么紧急。
检查署的动作没那么快。
靳雪至只是倒了霉,失势而已, 且不说能不能东山再起,就算不能……清算也必须走流程。
这是联邦检查署那可笑的、不容亵渎的“体面”。
所以他们至少有半年的时间,只要运作得当,甚至是一年、三年,就算靳雪至真被捏住什么把柄,暂时进了监狱其实也没关系。
都是有转机的。
迟灼逼迫自己以靳雪至的视角和思维方式权衡利弊。
当然绝对不能在这个敏感到要命的节骨眼和靳雪至扯上关系,不论多想,多蠢蠢欲动都不行。
他没那么蠢——是,当年迟灼会这么做,但那时候他是个废物富二代,除了冲动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