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巧芝更气了, 哼哼着阴阳怪气道:“你就喝吧!我女儿有本事,嫁到了县里,以后有的是机会孝敬我这个老娘的!至于你这个有当没有的爹, 你可享不了一点儿福!”
田大成压根一句话不答应,干脆背过身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周巧芝只觉得七窍生烟,赶忙绕到田大成身前,叉腰冲人说:“你是聋了?还是死了?我和你说话你都当听不见!”
“大成,老娘告诉你,你再讨厌我这辈子也得和我过!这辈子也只能和我躺一个被窝!崔兰芳?呸!人家瞧得上你啊?你别忘了,当初你爹娘去提亲就没成,还是被撵出来的!”
田大成冷冷睨她,语气平淡,可就是淡淡的语气才听得人抓狂。
“你也配和她比?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她可不会像你这样说话,一整个疯婆子。你疯够了没有?疯够了就滚出去,老子看你一眼都觉得烦。”
骂完田大成又恶狠狠剜了她一眼,也不继续喝酒吃菜了,啪一声摔了筷子,又拿袖子顺便擦了擦嘴,然后站起身绕过周巧芝径直走到床边,蹬掉鞋子背对着周巧芝躺了下去,大被蒙过头直接就睡下了。
周巧芝几乎崩溃,瞪着人跺脚尖叫:“田大成!你个王八蛋!狗日的畜生!你怎么不去死啊!”
大好日子,但显然田家每一个都不太好。
*
日头西落,燠热的云团渐渐褪下温度,只有天际还燃着红云,越烧越旺。
柳谷雨和秦容时从灶屋端着面碗出来,崔兰芳和秦般般在收院子里的干辣椒、干豇豆,将其全部收进筐子里,等明儿再晒一回。
今天柳谷雨没有额外做饭做菜,而是腌了瘦肉,剁了泡椒,做了四碗泡椒肉丝面。
一碗面红油汪汪的,面上撒一把翠绿的葱子,闻起来就喷香,泡椒的酸辣香味更是刺激人的味蕾,嘴里已经忍不住还是分泌口水了。
“娘,般般,先吃饭吧,吃了再收拾。”
柳谷雨和秦容时先坐了下去,扭头又冲着崔兰芳母女喊。
崔兰芳嘴上应:“就来就来。”
嘴上说得好,手上的活儿却没停,还是秦容时又起身去帮了一把,没一会儿,四人都围着桌子坐下。
“好香啊!”
秦般般捧着面碗闻了一口,激动地挑了一筷子面往嘴里送。
吃着饭,一家人得了闲开始聊天。
崔兰芳问:“田家就是今天嫁闺女吧?还没到中午就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闹腾了好一会儿呢。”
这话像是戳中了关键词,本来一门心思吃面的秦般般突然停下筷子,朝着几人认真地点点头。
她说道:“就是今天!我和麦儿姐还悄悄去看了,可不得了,周婶子竟然让田荷香嫁给人做妾!”
罗麦儿前两天身体不舒服,所以林杏娘让她在家休息几天,不过这丫头皮实,在家老老实实躺了一天就躺不住了,今天就拉着秦般般出门看热闹。
田家今天的热闹正好被她们看见。
崔兰芳没去田家吃席,也不知道今天田家发生的事情,这时候听到秦般般的话才惊得瞪大眼睛。
“做妾?怎么会?”
田荷香可是周巧芝唯一的闺女,她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送闺女去做妾吧!
秦般般耸耸肩,小姑娘在村里生活久了,只听说过谁家娶妻,没听说过谁家纳妾的,其实还不太懂“做妾”到底代表着什么。
还是今日中午罗麦儿和她解释了,又说千万别给人做妾,若是运气不好以后的命都由不得自己。
她点头又说:“是真的!我和麦儿姐亲耳听到的。田荷香知道后还跑了,是周婶子又出去把她找回来的!”
崔兰芳也停下吃面的动作,疑惑问:“可我瞧着今天接亲的队伍也顺利离开了啊,田家的大丫头不也被花轿接走了?”
一听八卦,柳谷雨也来了兴趣。不过他可没漏下自己的嘴,一边吃面,一边竖起耳朵认真听。
般般摇头晃脑地点头,继续说:“我也不清楚……反正周婶子把人找了回来,也不知道母女俩说了啥,田荷香进屋换好衣裳就进花轿了……然后人就被接走了。”
说完,她又瘪了瘪嘴问:“娘,田荷香为啥要给人做妾啊?麦儿姐说了,给人做妾可没好日子过!”
崔兰芳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给女儿解释这件事,倒是吃完自己碗里肉丝的柳谷雨悄悄从般般碗里偷了一筷子,然后抬起头故作高深地认真说道:“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守住自身本心就好了。”
般般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继续扒拉面条,完全没发现碗里的肉丝少了一些。
注意力全在儿女身上的崔兰芳自然看见了,没忍住笑了笑,笑罢又拿起筷子想将碗里的肉丝再分给他们一些。
柳谷雨也不是嘴馋,纯手贱非得撩闲,崔兰芳这动作倒闹出他一张大红脸,连忙捂住碗口不让崔兰芳往里扒拉。
崔兰芳也没坚持,收回手又自言自语说道:“巧芝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嗐,她少年时也不这样的。”
柳谷雨略有耳闻。
崔兰芳和周巧芝还是未婚姑娘的时候关系很好,常常一块儿玩耍,一起到山里挖野菜、捡菌子,或者约着到镇上赶集。
后来两人各自嫁了人,周巧芝的夫婿在此之前又向崔兰芳提过亲,被拒了。
刚开始周巧芝还没有那么介意,可她男人嘴边总念叨着,“谁谁谁贤惠,不像你似个泼妇”“谁谁谁能干,一看就是旺夫命”“谁谁谁……”
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周巧芝性情大变,人也越来越癫狂,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又事事都要和崔兰芳比较,比男人、比儿子、比女儿、比家里的银钱……两人算是彻底撕破脸,从前的情分也早已经消磨得一干二净。
想起几十年前的就是崔兰芳也是唏嘘不已,忍不住长叹气,喷香的泡椒肉丝面都没了胃口吃。
不过她心疼粮食,还是慢慢吃干净了。
……
吃过了饭,般般收拣了碗筷去洗,柳谷雨则切了寒瓜做了几碗水果冰粉当饭后点心。
冰粉还是得配西瓜,他去年就开始惦记,可村里没人种寒瓜,镇上也少有卖的,所以柳谷雨也只能想想罢了。
也不知道谢宝珠是去哪儿买的,竟然一口气送了这么多过来。不过农假有一个月的时间,想来谢宝珠回过漯县,说不定是从县里买了带回去的。
柳谷雨一边琢磨一边做冰粉,秦容时在旁边帮忙切瓜,然后用竹签子把瓜瓤里的黑籽儿全挑了。
崔兰芳进屋看了一圈,见没她能帮忙的活计又背着手转了出去,把竹板床和竹椅子搬到院子,想着所有人忙完了可以在院里歇凉聊天。
碗洗好了、冰粉也做好了,崔兰芳和般般母女两个上了竹板床盘腿坐下,柳谷雨和秦容时坐在椅子上,吃着饭后甜点吹着小风,日子舒坦得很。
天也已经全黑了,万籁俱寂,白日里聒噪的蝉鸣也没了声音,只能听到藏在草丛里的阵阵蛩响。
湛蓝天幕有一弯浅浅的月牙印子,但今夜的星子很多,璀璨又明亮,想来明天又是大晴天。
一家人正潇洒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锣的哐哐当当的声音。
“什么动静?”
崔兰芳侧过身朝外看,趴在竹椅边的来财听到动静,机灵地站起来冲着外头渐渐走近的黑影狂吠。
院门大敞着,能清楚看到有一个人提着铜锣往这边走。
秦容时也连忙站起来,朝外面看了去,可夜色太沉,他没有看清来人,只从身形轮廓隐隐猜到是个身材高大的成年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