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巧芝心乱如麻,她看一眼田秋生,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儿子会上吊自杀!
为啥呢?
为啥要上吊呢?
自己从来不缺他吃喝!
当祖宗伺候着!
为了他能好好读书,家里好吃的好喝的都是先紧着他!
去年冬天,全家只有他一个人换了新棉衣!就是怕天气太冷,冻伤了手不好写字!
她事事想着他,事事为他忧心,事事为他安排。
这孩子咋还这么不懂事呢!
想到这儿周巧芝就觉得委屈!要不是为了供秋生读书,他们一家人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
耳边还有村民你一句我一句怪责的话涌进她的耳朵,但周巧芝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忽然蹲下身,捂住脸哭了起来。
“我家秋生咋可能上吊嘛!他才多大啊?他懂个啥?家里不缺吃的不缺穿的,他有啥事儿过不去的!”
“村里几家人想我这样舍得啊!隔三差五地炖肉炖鸡,就是为了给他补身子,好能读书!谁家舍得花这么多钱送儿子读书啊!”
正哭着,万大夫终于来了。
他是被同村的汉子请来的,显然路上就听到消息了,急急忙忙赶过来,蹲下身给田秋生把了脉,又是翻眼皮又是摸鼻息,折腾人一会儿才心急如火骂道:
“一个两个都是傻的啊!这娃子上了吊,还不赶紧套车往镇上送,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还在这儿耽搁呢!咋做人爹娘的!”
这话一说,周巧芝连哭都不敢哭了,呆呆地盯着说话的万大夫。嘴巴大张,眼睛圆圆瞪着,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直接流进嘴巴里。
村正陈桥生忙推了也吓呆的田大成一把,立刻说道:“快快快,救人要紧!把孩子抱起来!阿武,赶咱家牛车,送他们去镇上看大夫!”
方武点着头往家里跑,田大成也回过神,连忙抱起孩子慌忙跟上去。
周巧芝抹了一把眼泪想要跟上,却被田大成骂了回去,要上车的时候死活不让她上去,直接就把人推了下去,一把甩得周巧芝摔了个四脚朝天,哎哟哎哟叫了好几声。
“你个搅家精!不许跟着一起去!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靠近我儿子!”
“贼婆娘!搅屎棍!好好的家都是被你折腾散的!”
这时候,他好像又完全忘记自己平日里的事事不上心、不负责,三两句话就把错处全推到周巧芝身上了。
周巧芝又摔了一次,是腰痛腿痛屁股痛,但还是惦记着昏迷不醒的田秋生,连忙爬起来要追上去,可田大成已经赶着车走远了,根本没有停下来等她。
周巧芝崩溃大骂:“田大成!你个杀千刀的!”
她哭了一通,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两把抹干脸上的泪水,撩起袖子就怒气冲冲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柳在文!”
“天杀的恶人!狗畜生也配教书当夫子!肯定就是他天天辱骂我家秋生,我家秋生才想不开上吊的!”
她又想起今天白日田秋生说过的话,说柳在文天天打骂他,说他比猪还笨,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周巧芝当时还觉得哪个夫子不骂人?骂他,肯定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不让怎么光骂他,不骂别人?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儿子可是差点死了!
周巧芝气不过,撩了袖子冲进柳家,又狠狠闹了一通。
村里人不清楚田家的家事,不知道田秋生这孩子根本不愿意读书,都是被周巧芝逼的,仿佛一个活木偶般架在书桌前,每天都是读书写字、读书写字、读书写字,脑子都木了。
他们现在听到周巧芝的话,还真觉得是柳在文的问题,把人家孩子逼到这份上!
于是,柳家学堂本就还剩不到四成的学生又跑了大半,都是被家里大人领回去的。
不会读书就不会读书,总比被逼得上了吊丢了命好啊!
柳在文只觉得自己这是遭了无妄之灾,偏偏那些话真是他骂的,那些事也真是他做的,柳在文百口莫辩。
一时间,柳家母子的名声更臭了!
再说之后的事儿,田秋生救回了一条命,在医馆住了几天才回家。
大难不死,这孩子的性子变了许多,敢对着周巧芝说不了。
从前家里事事不关心的田大成也有些后怕,总担心田秋生一次没死成还会想不开,恨不得把人别在裤腰带上。
因为田秋生读书的事情,田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缓了好几天,周巧芝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儿子不是被柳在文逼得上吊的,他是被自己逼得上吊的。
可周巧芝不理解,她还觉得田秋生不懂事,经不住磨难。家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什么事都不用他做,什么都不用他操心,只要他读书。
自己做这么多,只为了他以后有个好前途,这孩子还不领情!
田秋生咬死不再读书,但凡周巧芝再提一句“读书”,他整个人都激动崩溃,说要去撞墙、投河、跳崖,或者进了狼口山被野狼吃了也好!
看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周巧芝也不敢再逼着田秋生继续读书了,只是失望,觉得这孩子不谅解她的苦心,伤透了她的心,以后长大了才有后悔的时候!
田大成也难得做了一件人事,他担心自己之后再去跑货郎,留田秋生和周巧芝两人在家再发生些什么又刺激到他,干脆做主把儿子一起带了出去。
他还怕周巧芝会到镇上去找,直接带着人去了其他镇子,找了从前收过货的掌柜,把孩子送去学算账,之后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
田大成自己也不喜欢回家,女儿出嫁了,儿子也送去学算账,家里只有他两眼看到厌烦的周巧芝,之后就更少回去了。
田家空了,只留下周巧芝一个人。
第91章 山家烟火91
六月, 农假结束,秦容时返回鹿鸣书院。
他提前一日回了书院,正好收拾收拾一月没有住人的寝舍, 事先约了李安元, 所以两人是一起回的书院。
两人收拾好屋子相约去进士巷买要用的纸墨,又正巧遇到出门吃饭的谢宝珠。
一个月的长假,谢宝珠只回家待了半个月,因实在受不了爹娘的唠叨, 连夜带着书童逃回了福水镇。
他在进士巷租了小院,有书童、仆役伺候着, 又没有长辈管束, 可以说是自由自在、无法无天了半月, 耍得皮子都痒了。
“诶,容时、圆圆!你们这么早就回书院了?”
他眼尖看到二人,立刻把人喊住了。
秦容时和李安元停下脚步,李安元甚至还对着谢宝珠作揖见了一礼,客气道:“谢同窗好。我今天秦同窗刚刚返回书院, 正逛了书肆出来, 好巧在这儿遇到谢同窗。”
谢宝珠伸手把李安元见礼的两手按了下去, 另一条胳膊直接攀上李安元的脖颈, 勾得人半个身子往他身上倒。
他不高兴地嘟囔道:“李圆圆,你这就没意思了!这才十来天没见, 你怎么又生疏了!”
说完, 他抻着脖子去看李安元怀里的东西——一支新笔, 一刀白纸,两根墨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