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为了让家人安心, 一向少言寡语的秦容时每次寄回来的家书都有好几页,写今日下雨打湿了衣裳,又写昨天在莲池看到一尾极漂亮的彩鲤……事无巨细,什么都写。
“展信佳,见字如晤……”
柳谷雨念了信, 最后又说道:“二郎说他已经到江宁府了, 应该这个月就会回来了。”
满满三页的信纸, 柳谷雨光念就念了好一会儿, 念得嘴巴都干了。
秦般般连忙倒水给他,崔兰芳则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花, 欣喜笑道:“好, 好啊!”
笑完又忍不住担心:“这都月中了, 也不知道二郎能不能在年节前赶回来。我明天就把他屋子好好收拾收拾,把被褥都翻出来洗晒一遍!衣裳也洗洗!”
柳谷雨喝了两口水,又赶忙说道:“都是两年前的旧衣裳了, 他这个年纪长得快,只怕都穿不得了!”
听到这儿崔兰芳又是叹气,忍不住开始想,嘴上还说道:“也是……也不知道他现在长得有多高了?他爹、他大哥都生得高大,长手长脚,他定然矮不了!”
听到这句,柳谷雨也忍不住想象了一下。
秦容时走时就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现在只怕已经高出他许多了!
崔兰芳又掰了手指数日子,算距离过年的天数。
柳谷雨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忙说道:“他心里有数,既然是准备这时候回来,定然是赶着回来过年的!”
秦般般也说:“就是这样!娘,你别操心了,哥哥做事你还不放心啊!”
听了二人的话,崔兰芳安心许多,又高兴得笑了一通。
崔兰芳高兴了,心情也松快许多,今晚可算能睡个舒坦觉,她看一眼剩下还没打开的厚厚的大信封,笑着说了一句:“这孩子有心了,这是又给你寄了外乡的吃食画像。”
柳谷雨点头,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拿回屋收着,打算吃了饭再回屋慢慢看。
今晚炖了酸笋鸡,酸笋的味道霸道,可炖鸡却格外鲜美酸爽,很是下饭,家里人都饱食一顿,吃完歇了一会儿就收拾洗漱各回了房间。
柳谷雨回屋后立刻抱着一封厚厚的信爬上床,三两下拆开,将里头的东西全抖了出来。
秦容时走前柳谷雨就交代过,让他每到一个地方,就把当地的特色、美食、美景写信告诉自己。
这两年,他也确实是这样做。
只见信件开头就是:午食银丝鲊汤,鲜香酸辣……
明明只写了吃食,没有旁的言语,柳谷雨却看得兴致勃勃,趴床上晃悠着两条腿,将纸上的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读完信,他拿起另一摞小像。
宣纸裁成信封大小,画的都是风景、食物。
“山楂奶露?这个看起来味道不错……干脯面,看着像方便面啊,哎,看来古代人的智慧也是不容小觑的……”
前头几张都是食物,翻到后面渐渐变成了风景。
崔巍耸立的大城、水流湍急的江河、雅致清净的庭院,又或是春日的风细柳斜斜,初夏的榴花开欲燃,亦或者深秋的疏林红叶,入了冬的开门雪满山。
秦容时是读书人,似乎也有些文绉绉的毛病,每一张小像后面都写了应景的诗词。
比如这张雪中蜡梅图,后面就写了一句。
“如何别后,三换梅枝①……什么意思?臭小子,如今也学了酸书生的毛病,爱写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故意笑话我没文化!”
柳谷雨虽然是现代文化人,受过高等教育,但对诗词是一窍不通啊,哪里看得懂秦容时写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嗯……什么味道,好香啊。”
他刚念完一句,忽然又闻到一股馥郁的冷香,像是什么花的味道。
柳谷雨左右看了看,没找到什么花,他愣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将手里画了蜡梅花的小像凑到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
还忍不住嘀咕:“古代就是管得松啊,蜡梅画都能成精了!”
一闻,还真是纸上传出来的冷香,就是蜡梅的味道。
柳谷雨又赶忙拿起另外几张纸,都闻了闻,发现都带着香气。
他想到什么,立刻将信封拿起来抖了抖。
没一会儿,几片干黄的腊梅花飘了出来。
柳谷雨愣住了,好半天才从床上捡起几朵干花,放在手里看了许久。
“……什么意思?寄回来泡茶啊?这也不够啊。”
柳谷雨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将腊梅花、信件、小像都小心翼翼放回信封里,然后从靠墙的床架子上取下来一个黑木匣子。
那是他专门用来收信的箱匣,里头放的都是秦容时这两年寄回来的家书。
看完信,然后将其小心收了起来,柳谷雨这才安心躺回床上准备睡觉。
他很快入了梦乡,但好像在梦里又闻见了那股熟悉的冷香。
但他遍寻不得。
*
几日后,柳记食肆照常开张,不少熟客进门吃早饭。
食肆卖的东西自然比摊子上更多,早上有粥食餐点、桂花米糕、糯米红枣卷、纸皮烧麦,味道都很好,不少客人来这儿吃早食。
“一碗荷叶莲子粥,两个纸皮烧麦。”
“两碗五白羹,一碟黄金酥。”
这个黄金酥其实就是蛋黄酥,现代食物的名字不够古味儿,放在这儿显然是不太合适的。柳谷雨特意找了李安元和谢宝珠,请他们吃了一顿饭,然后帮忙给新品取了名字。
食肆大堂有一个年轻小哥儿跑前跑后招待客人,小哥儿姓明,也是上河村人,柳谷雨铺子忙不过来才请了他。
这哥儿比柳谷雨小一岁,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却还没有成亲。
他父母早逝,是奶奶拉扯大的,如今奶奶年纪也大了,腿脚不好,他放不下相依为命的老人,自己的婚事才拖到现在。
人是柳谷雨亲自挑的,机灵又安分。
他忙前忙后给客人点单,在前堂、后厨来来回回地跑。
这时候,一个身穿笋绿衫袍的男子走了进来,宽袖垂落,隐隐挡去佩戴在腰上的方形玉佩。这人身形颀长,眉目明秀,身姿爽拔,立如芝兰玉树,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一位客人看得来了兴趣,又见明哥儿还忙着招待上一个客人,连忙帮着招呼道:“来来来,快进来坐!瞧您眼生啊,是第一次来柳家食肆吃东西?”
来人弯唇笑了笑,答道:“是呢。我去东市打听了一下,都说这家食肆味道好,我就来了。”
客人喜道:“哎呀!那是有缘分了!柳老板的手艺不是我吹,满镇没几个比得上的!你今天过来算是你有口福了!诶,小兄弟怎么称呼?嘿,怪了!我怎么瞧着你有些眼生又有些眼熟!”
来人继续笑,颔首答道:“我姓秦。”
这客人也是自来熟,又热情招呼起来:“秦小兄弟!你今天来得好,一定要试试这道红豆牛乳冻!味道可好了,我每次来都吃!”
秦容时顺着客人的视线看了去,见桌上放的正是一碗盖满红豆沙的双皮奶,早两年前柳谷雨就给他们做过了。
见秦容时没有回答,那客人也不觉得受了冷待,还在笑呵呵自顾自言语:“柳老板的手艺真是好啊,也不知道以后会找个怎样的夫婿,又便宜了哪张嘴?”
这话听得秦容时立刻蹙眉,立即问道:“有人向他求亲?”
那客人“嚯”了一声,连忙急急摆手,说道:“哦!没有没有!我就是嘴大浑说的!这柳老板的家事我实在不知道!不过……不过听说柳老板年少丧夫,以他的本事,若有意还能找着好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