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容时看到小船上丢着一把旧蒲扇, 捡起来挡住往柳谷雨脸上落的阳光。
船公摇了一把桨, 扭头来对着秦容时笑,老船公常年摇船,头上戴着草帽也挡不住终年的太阳, 晒得皮肤黑黢黢的,脸上也满是褶子,笑起来显得一口牙尤其白。
他打趣道:“郎君,这是你夫郎吧?哎哟,小两口感情可真好啊!”
秦容时握着蒲扇的手一抖,立刻扭头看向说话的船公,老人家还笑着呢,脸上的褶子越发多了,一层挤着一层。
秦容时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是抬起手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老船公乐得直笑,点着脑袋细声细气说:“好好好,老头子不说话了,免得吵着小哥儿。”
说完一句,他果然没再开口,撑着木桨继续摇船,一刻钟后顺着水流滑进了果子巷。
“郎君,到了。”
老船公撑着桨转头对着秦容时说话。
秦容时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柳谷雨的肩膀,也低声说道:“到了,下船吧。”
柳谷雨唰一下睁开眼,干笑两声说道:“这么快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揉着酸软的脖子,快秦容时一步跳下船。
秦容时蹙蹙眉毛,也跟了下去,边走边问:“你没睡着?”
柳谷雨摸摸鼻子,抬头望天,回答道:“睡着了啊,睡得可好了,我都做梦了。”
话刚说完,然后一脚踩进水里。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脚下的青石砖松了,积水被一脚踩得四溅,鞋背都脏了。
秦容时抿唇低笑,走上去站在柳谷雨身侧,轻声询问道:“那有没有梦到有人在你耳边说话?”
柳谷雨:“……有吗?没……没有吧。”
秦容时轻笑着点头,朝前跨出一脚越过了柳谷雨,从后门进了自家院子。
柳谷雨跟在后面,盯着秦容时的背影龇牙咧嘴。
夭寿了!
他都听到什么了?!
柳谷雨睡得不沉,再加上船只摇摇晃晃,时不时吹风,时不时又晃着太阳,他哪里睡得熟?
秦容时拿蒲扇挡太阳的时候他就醒了,正要睁眼直起身子就听到老船公说话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一时间不敢睁眼,也不敢睡觉了在,只能歪着脖子僵硬靠在秦容时的肩膀上,假装自己一直没醒,靠得他脖子都酸了。
夫郎?!
小两口?!
这臭小子都不解释的?!
混账东西!王八羔子!没大没小的兔崽子!
心里正骂着,走在前头的秦容时半撑着门回头看他,喊道:“快些啊。”
柳谷雨:“……哦。”
柳谷雨一脸神游,瞪着两大眼睛像是睁眼瞎子般朝前闯,一脑袋往门板上撞。
“嗷……嘶,疼。”
这还是秦容时反应快,拿手在门板上挡了一把,可柳谷雨还是撞上去。
他额头红了,秦容时的手背也红了。
秦容时:“……你在做什么?”
秦容时皱着眉看他,然后就看到柳谷雨恶狠狠搓着发红的额头,可他耳朵更红。
……刚才果然是醒着的。
秦容时沉默片刻,蹙着眉正要开口,“你……”
刚说了一个字,眼前的柳谷雨就瞪着俩眼睛冲前来,一脑袋把自己撞开,还说道:“没睡醒!”
嗯,脑袋还挺硬。
秦容时叹着气看柳谷雨横冲直撞进了院子。
“回来了?雇着人没?”
屋内传来崔兰芳的声音,紧接着又是柳谷雨开口回答。
“找着了,找了一对夫夫。三十多岁,瞧着还不错,先用着试试。”
崔兰芳:“好好好!快进屋吧?洗洗手就可以吃饭了!今天是中秋节,做了月饼和糍粑呢!快进来吧!诶……二郎呢?”
听到这儿,秦容时叹着气进了屋,对着崔兰芳说道:“娘,我在这儿呢。”
崔兰芳看到人就乐着笑,连连说:“快来,洗了手吃法。般般啊,把饭菜摆上吧!”
“好嘞!正摆着呢!”
没一会儿,一家人就落了座。
柳谷雨耳朵上的红意好不容易散去,他没敢挨着秦容时坐。可家里只有四口人,他不坐人旁边就只能坐在人对面,一抬头就是四目相对,一双眸子黑沉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耳朵上好不容易散去的红晕又袭了回来,热得滚烫。
他开始没话找话了,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白软软的糍粑,问道:“哪儿来的糍粑?”
崔兰芳忙说:“隔壁李家送来的。你陈婶子说府城有中秋吃糍粑的习俗,家里今天就打了糍粑,还是她儿媳妇端来的……哎哟,李家媳妇那肚子,圆鼓鼓的,也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
真是盼不得,这头刚刚说完,大门就被拍响了。
“崔婶子,在家吗?”
崔兰芳立刻放了碗筷,对着几人问道:“这好像是李家大郎的声音?”
李有梁不常上门,崔兰芳对他不熟,倒是秦容时点了点头,说道:“是他。”
说起来,秦容时其实不太喜欢这李有梁。
一来,秦容时本就不爱和人亲近,从前在鹿鸣书院和谢宝珠、李安元交好,那也是难得投缘,再来一个却难。
二来,李有梁的性子并不合秦容时的意,两人不是同道人。这人迂腐、死板、怯懦、自私,处处不讨秦容时的喜欢。
前不久两人在书院一起遇见杨肃,杨肃又被人欺辱,秦容时看不过去想要上前帮忙,竟被李有梁拦住了。
李有梁说:“那领头的人姓曾,叫曾为,他姐姐是江州同知的爱妾!可惹不起!你不躲着些走,还要上前触他眉头!你是真不怕惹事上身啊!”
“你知道他们怎么缠上杨肃的不?就是因为杨肃多管闲事,也想你这样为旁人出头!惹了他的记恨!”
“你要去自己去,我可不去!惹了麻烦,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说完这些,他就溜了,最后还是秦容时一人上了前。
曾为确实如李有梁所说,跋扈、霸道,但秦容时是被周院长亲自引荐入院,又是今次院试的案首,曾为也并不敢轻易开罪。
此事后,秦容时就疏远了李有梁。
可这人是个厚脸皮,天天蹭上来,一早到家门口等着,好像两人的关系多亲近似的。
秦容时厌烦,可自己娘亲近来和李家的陈婶子走得很近,他不愿意娘亲难做,又想着背井离乡,他娘好不容易有了个能说话的人,不好把关系闹僵,让她老人家难过。
崔兰芳果然心大,立刻去开了门。
门刚打开,原本安安分分趴在狗窝里的来财蹦了起来,冲着站在门口的李有梁狂吠不止。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来财!来财!”
崔兰芳把狗子吵走,随后才满脸歉疚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李有梁。
李有梁大惊失色,闪身就躲在了自己媳妇身后,还骂道:“这放肆的畜牲!婶子,您该多加管教才是啊!”
孙月芹挺着个大肚子,险些被他扯得跌了下去,幸好眼疾手快扶住墙,又有崔兰芳伸手把人搀住。
崔兰芳有些不悦,还来不及说话呢,倒是秦般般先开了口。
般般先把狗子安抚住,又才皱眉看向李有梁,说道:“不许骂我家来财是畜牲!”
这狗子是般般亲手从林杏娘家抱回来,一碗饭一碗饭喂大的,又亲人又护主,和家人没什么区别,她爱得很。
李有梁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但不知道为着什么,却没有发作,而是笑着说:“妹妹没读过书,不知道猪狗牛羊皆是牲畜,我可没说错,你不信就问问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