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流银拿出一个白色看不清模样的小东西给她,又说道:“近来生病的人太多了,你把这个戴在脸上,把唇鼻挡住。常在医馆行走,不是这样病就是那样病,若是染上就麻烦了。”
那是一个白色绢布做的简易口罩,左右各有两条系带,用浸油纸和绢布制成,绢布浸泡过苍术、艾草等药,有着淡淡的药香。
她又说:“我还单独订了苍术、艾叶、藿香、雄黄等药和石灰粉,以后早晚都在医馆里熏烧一次。”
秦般般很听话,立刻系上油布口罩,拿手提的铜炉烧了药草和石灰,满屋子熏了起来。
她一边忙活,一边忧心忡忡问:“老师,您是担心起疫病?”
秦般般到底年纪小,瘟疫只在书上见过,书中记载的瘟疫都惨绝非常,若起一次,那都是家家悲痛,室室号泣,死伤有千万。
看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方流银怕吓坏人,连忙安慰道:“每隔两年都有春瘟、秋疫。都不严重,你不用太过担心,都是些头痛、发热、咳嗽的小毛病,只是传染性强,一人病,染一家,一家病,满巷病。若是大人倒罢,小孩、老人却是难熬,也偶有死伤。”
“这都是小疫病,那疫毒、疠气才要命呢!”
她说着说着就同秦般般讲起了故事,目光微微放远。
“说起疠气……缓者朝发夕死,重者顷刻而亡①。”
“我曾听我父亲提过,说百年前青州冬起大疫,一城二十万人,死伤日以百计,尸首不敢掩埋,只能就地焚烧,城中每天都是哭嚎,那情景也是惨绝人寰啊。”
吓得秦般般又检查了自己佩戴的口罩,熏烧更仔细了,角落缝隙都不放过。
医馆刚熏了药,很快有一个老妇抱着一名三岁左右的小儿进了医馆,小娃烧得脸蛋通红,眯着眼睛不太清醒,时不时哼哼两声,似乎是难受。
“大夫,快看看我孙子,他都烧了一晚上了!”
小孩子身体弱,可耽误不得,方流银连忙喊人把娃娃抱进来,给小娃娃诊了脉,又哄着他张嘴看了舌头。
她看了病情开始开药,又说道:“这段时间天气不好,城里生病的人很多,小娃身子骨弱,这段日子就不要带出去玩儿了。我开了药,每天煎服三次,今天这烧要是还没退下去还得再送来看!小娃可不能一直烧!”
她说得仔细,又轻轻哄了哄哼哼唧唧想哭的幼儿。
方流银丈夫早死,膝下也没个孩子,看了这岁数的小娃娃只觉得可爱,喜欢得很。
老妇也心疼孙子,着急道:“哎哟,我邻居就病了,孩子他爹也病了!哪里还敢带着孩子出门玩儿啊!根本没出过门!想来是他爹在码头做工,人来人往太多,自己回来就病了!”
“他青壮汉子身体好,也没怎么吃药,过两天自个儿就好了,却染给小娃……哎哟,可怜我的乖孙儿了,大人顶得住,小孩儿哪受得了啊!”
方流银听在耳朵里,又开了药说道:“医馆里还有驱疫的草药,一贴十八文,焚烧后熏屋就可,您要是觉得好也可以买一贴回去试试,这一贴能烧三天呢。”
老妇认真听着,连连点头称好,大方地掏了钱又买了两贴熏烧的药。
这对祖孙走了出去,很快又有其他病人陆陆续续进来,男女老少皆有。
方流银也介绍了自己自制的驱疫的药,有人买,也有人不愿意买。
甚至还有人闹了起来,“你不就是想要钱吗!还说什么疫病!这不是吓咱大家伙儿吗!”
小疫并不可怕,府城里许多百姓也是见过的,这样熏烧的药其他医馆也在卖,往年也卖过,效果也确实不错。
但就是有人舍不得花钱,又觉得别人都是想方设法要诓他兜里的铜子的骗子,立刻吵闹起来。
墙头草不少,医馆里也有人被说动,开始担心这药没用,只是想赚钱,还交头接耳小声说叨着。
“去年我脸上长红痘,去常山医馆买药。哎哟,也是说那个药千好万好,能去痘去疤,我买了!花了半两银子呢!可一点儿用都没有!”
“可别说了……就对门的王家药堂!哄我老父亲买了什么健骨的药,还说得配着大棒骨一起炖汤!说什么药食同源……我父亲八十岁了,腿脚不好,一听就买了!结果吃了两回,把肚子吃坏了!”
也有信得过方流银,看病只来回春医馆的病人帮着说话。
“可别胡说了!方大夫这药前年起时疫的时候也卖过,我家就买了,天天熏,有用呢!那次我家都没人生病!我婆婆那么大岁数也熬过去了!”
“是是是!前年起时疫,我记得!我当时买的济生堂的药来熏,效果不好,味道又呛又冲,我就换了方大夫的!好用多了!”
……
你一句,我一句,总之最后乐意买的人自然会买,不愿意花钱的方流银也不强求。
如此又忙了一天,就连中午秦般般都没时间做饭,还是到外面的馄饨铺子喊了两碗馄饨,勉强应付了一顿。
到了下午,医馆才渐渐闲了下来。
“般般,你今儿也先回去吧。哦,对,这几天医馆里看病的病人太多了,要多备些药,但这段时间天天下雨,常合作的两家药农都没来,只怕是被天气拦住了。你到街头的生熟药铺定些药,让他们明天送过来。”
秦般般自然说好,从方流银手里拿了药单子和银钱,重新挎上漂亮小包,对着方流银笑:“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方流银:“去吧去吧。”
秦般般出了门,先去生熟药铺买药。
“呀,这不是回春医馆的秦小大夫吗?”生熟药铺的老板不在,坐在药柜前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学徒,比秦般般还小两岁,却已经是个人精儿,说话讨喜。
都是杏林街的医馆、药铺,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混得脸熟。
秦般般也冲人笑,把药单子拿出来,对学徒说道:“我家医馆要定些药,你看铺子里拿不拿得出来?”
学徒嘿嘿笑着接过,说道:“咱家是杏林街最大的药铺,我们都拿不出来,那您这药满城都难找了!”
他说完看了一眼药单子,连连点头道:“拿得出!拿得出!您是现在要?”
秦般般摇头,又说道:“不了,明儿给我送到医馆去,这是定金,剩下的我老师会给你。”
这事儿想来不是第一次做,秦般般已经熟练,那小学徒也接得顺手,还笑呵呵说:“好说!我明儿亲自给你们送过来!”
订了药,秦般般正要走,又忽然想到什么脚尖一转倒了回去。
“再给我一两艾叶,一两石菖蒲,八钱藿香,苍术、雄黄各五钱,再来半斤石灰粉。”
学徒一听就明白了,一边笑着给她包药,一边问道:“您是拿回去熏屋子?”
秦般般点头。
这药在医馆就能拿,但方流银是个好人,若自己要,她定然是免费送,送一两次倒罢了,天天送也不像话,总不能仗着这层关系一直占人家便宜,所以秦般般很少在医馆拿药,都是自己出来买。
学徒把药和石灰粉分开包好,又笑眯眯说:“好嘞,您拿好!”
秦般般补了钱,提着药准备走。
这时候,门外进来一对父子,都背着药篓,显然是来卖药的。
年纪大些的汉子眼睛滴溜溜转一圈,见药铺里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学徒,立刻憨厚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