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谷雨手里拿着一只豁口的小碗,里头装了褐绿色黏稠的药膏。
这是治简单外伤的药膏,是秦般般自己调的。
住在村里难免有个刮蹭,什么时候被菜刀切破手,什么时候砍柴被尖刺刮了腕子,又或是背重物被磨伤肩膀……只要是小伤,这药膏都能用,效果还不错。
秦容时掌心被磨出血茧子,他觉得只是小伤,就是放着不管两三天也就好了,没想到竟然被柳谷雨发现了。
秦容时愣住,磕巴开了口:“小、小伤,用不着捈药。”
柳谷雨瘪了瘪嘴,又晃了晃端药碗的手,不高兴地嘀咕道:“我拿都拿来了!”
说罢,他直接按着秦容时坐下,然后蹲到床边翻开秦容时的两只手掌,一边挑了药膏抹上去,一边半是打趣半是叮嘱地说道:“小古板规矩可真多……喏,你这可是要写字的手,要好好爱护。”
柳谷雨低着头,额前几缕微湿的碎发晃了两下,挂在发尖的水珠恰好滴落到秦容时的脸上,微凉,激得秦容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好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去赶集呢。”
柳谷雨捈好药,起身准备离开。
秦容时并不敢抬头看他,只垂眸望着柳谷雨衣裳的下摆。
这人似乎随时随地都十分开心,连走路都是轻快蹦跶的,衣摆也跟着晃来晃去。
他低垂眉眼,声音低沉沙哑:“哥夫也快去睡吧。”
柳谷雨没觉出不对劲,“嗯”了一声后就吹烛出了门,还贴心地把房门关上了。
等人离开后秦容时才抬起头,伸手抹掉鼻尖的一丝水意。
潮湿的,裹着清新澡豆的味道,似春日里长得最好最灿烂的草木花卉的香气。
让人心笙摇动。
*
次日,柳谷雨睡了个好觉,天大亮才起来。
他是最后一个起床的,但没有人对此不满,崔兰芳还问他睡得香不香。
柳谷雨喝了一口菜粥,又啃了一个荞麦馒头,他先点了点头下一刻又惊奇道:“嘿!娘,这个馒头的味道不像您做的啊!”
坐在柳谷雨对面的秦容时动作微顿,却没有说话。
崔兰芳笑了两声,说:“你嘴巴可真厉害!这也吃得出来!今儿的早饭是二郎做的。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起得可早,我起来的时候就发现馒头已经蒸上了!”
岂止是煮了菜粥、蒸了馒头,她起来还发现院子里晾着衣裳,二郎起床把衣裳都洗好了!
般般也在一旁点头,还夸奖道:“二哥蒸的馒头也好吃!”
其实就是普通荞麦馒头的味道,味道不多好,也挑不出错,但和柳谷雨的手艺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
但是二哥是亲二哥,她可不得鼓励鼓励!
作为话题中心的秦容时,他还是没有抬头,甚至没有看柳谷雨一眼,只闷声闷气说:“快吃吧,吃了还要去镇上赶集呢。”
吃了饭,很快把碗筷洗完,几人背着篓子出了门。
因着是去镇上赶集,崔兰芳和般般都打扮得干净利落。
崔兰芳还拿一张灰蓝裹布包了头发,低盘的发髻上插了一根木簪子。秦般般发上别着上回庙会买的桂花头花,肩上挂着谢家布行送的小挎包,满脸的喜气洋洋。
柳谷雨和秦容时常去镇上摆摊,倒是习惯出门了,打扮还和往常一样。
今日是年前最后一个大集,村里囤年货的人家都选了今天去赶集,就连拉客的牛车都不止张二叔一个了。
四人才在村口站了半刻钟,很快见到牛车从下河村的方向过来,瞧着还有空位,赶忙招手拦停。
几人上了车,寻了空位坐下。
车上除了赶车的汉子,已经坐了三个人,都和崔兰芳差不多年纪,一个夫郎,两个妇人。他们再上了车,就是八个人了,坐得满满当当。
那三人扯闲聊天,说得火热。
其中那位夫郎说:“诶,你们听说了吗?齐家的大儿子和夫郎和离了!听说是因为他生不出孩子!”
另有一个圆脸的妇人惊讶问道:“啥?齐家大儿子?齐山?和离了?是因为他夫郎生不了?”
夫郎眼睛一瞪,忙说:“呸呸呸!不是他夫郎!就是齐山!齐山生不了!”
另一个瘦高妇人也挤进话题,嘀嘀咕咕说道:“我咋听说是因为齐山不行?就那处……根本就不中用呢?!”
……
听到这儿,崔兰芳下意识捂住般般的耳朵,脸上有些尴尬窘态。
那夫郎瞧见了,又是一眼瞪过去,没好气道:“你这嘴上没把门的德性啥时候改改!咧着张嘴啥都往外放,别瞅见车里还有女娃呢!”
那妇人也是说高兴了,什么都没注意,经人提醒才发现车上坐了一对十三四岁的孩子,尤其是那小姑娘,正转溜着一双黑亮眼睛盯着她瞅,瞅得人心虚。
她面上一羞,红着脸打了打自己的嘴巴,不好意思道:“哎哟,大妹子!对不住!对不住!看我这张烂嘴!”
崔兰芳更觉尴尬,窘着脸干笑。
倒是另一个圆脸妇人盯着柳谷雨几人看了又看,最后挪了挪屁股凑上去,好奇问道:“你们是上河村的吧?我记得齐家老大的夫郎就是你们村的!”
柳谷雨嘿嘿一笑,纠正道:“前夫郎,前夫郎。”
圆脸妇人也嘿嘿笑着应:“哎,是是是,前夫郎,前夫郎……听说他前夫郎是你们村的?你们听到啥消息没?现在村里都传是齐山生不了!这事儿到底是真的假的?”
柳谷雨眼睛一瞪,当即说了起来。
“就是他不能生啊!这还能有假?!”
他自来熟般也朝那头挤了挤,凑过去聊了起来。
“婶子,您和齐山他娘都是一个村的,还不了解那家人的性子?这要真是我们村的竹哥儿不好,他娘能不闹?还能同意和离?”
“哎,那天还跑到我们村子来闹!吵得满村的人都知道了!您去打听打听,咱上河村的人,谁不晓得他齐山身体有问题,不能生!”
“反正这样的男人可没人敢嫁!咱村里人还说,以后给姑娘哥儿看人家,可得躲着那户姓齐的!”
柳谷雨说得有鼻子有眼,面上也不见心虚。
听着,不像假的!
三个下河村的夫郎、妇人全信了,其中一个还奇怪道:“齐山是不成,可他家还有个二儿子啊,不到二十岁,还没成亲呢!”
他们不知道这对畜生兄弟做的勾当,还以为齐山虽然不行,可齐树是个好的。
哪知道却见柳谷雨撇了撇嘴,满脸嫌弃地摇着脑袋。
“他俩可是亲兄弟诶!这当哥哥的不能生,谁知道弟弟有没有问题?!谁家敢把闺女、哥儿嫁过去!”
“如果明明是他家儿子生不了!结果嫁过去却因为没孩子被婆婆磋磨!那这日子可是别过了!”
一听这话,他们又有话说了!
“有道理啊!齐家那婆娘怪得很,常欺负竹哥儿!我路过的时候经常听到她骂人!”
“还有哦……我听说齐家的还喜欢找瞎眼的算命先生讨生子的秘方!也不怕把人吃坏了!”
“哎,听这样一说,他家还真不敢嫁!”
说到最后,就连赶车的中年汉子又扭头瞅了两眼,说道:“诶!说起来我媳妇娘家是外村的!她侄女正相看齐家老二呢!我得回去说说,这样的人家,可不能进!”
柳谷雨完成任务,又坐回崔兰芳身边,得逞地笑了笑,最后闭上眼睛开始打瞌睡。
他本来没多困的,可这牛车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把他的瞌睡都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