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过年,村里也热闹非常,处处喜气洋洋。
今日,村里有人杀年猪,柳谷雨提了竹篮子去买猪头肉,又要了些猪下水。
杀猪的是一户姓钱的人家,为人不错,在村里人缘很好。听着是他家要杀猪,好些人都自愿来帮忙,下午还摆了杀猪饭,有肉有菜,汤汤水水一大桌子。
主人家好客留了柳谷雨吃饭,不过两家没什么交情,柳谷雨自不会真厚着脸皮留下。他说了两句俏皮话,留下买肉钱就提着东西离开了。
回去要路过柳家,柳谷雨远远就看见柳家院门前排了十来个人,手里都拿着东西,有些拿了几个鸡蛋,有的包了一包红糖,都是带着礼来请柳在文写春联的。
也就停了一两息的功夫,竟然被出门给柳在文端水加炭的乔蕙兰看了个正着!
她见柳谷雨两手都提着东西,眼睛都亮了,立刻大步迎了上去,很是自来熟地牵上柳谷雨的手腕,拉着人就往院子里扯。
嘴上还亲亲热热地说道:“谷雨也是来找你大哥写对子的?哎哟,还拿了这么多东西,哪值当啊!拿两个鸡蛋就好了!”
她嘴上假客套,实则手已经伸向柳谷雨篮子里的猪头肉了,半点儿不客气。
柳谷雨:“???”
柳谷雨及时撤回一个肉篮子,然后撇着嘴看向乔蕙兰,实在想不通她看起来斯斯文文,秀秀气气,咋说话就这么不要脸呢!
乔蕙兰扑了个空,尴尬地僵着手看向柳谷雨,尤其她说话的声音还吸引了排队等着写春联的村民,也全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柳谷雨笑了两声,说道:“二娘,您真会开玩笑!您和牛蛋大哥住着我爹留下的房子,靠着我爹的私塾赚钱。我可是他亲哥儿,给我写对子还要收礼啊?”
乔蕙兰被堵得一噎,她没说话,倒是排队的人群里传来声音。
“是嘞,柳老秀才可就柳哥儿一个亲生孩子,当大哥的写个对子咋还能收礼呢?”
“也用不着吧?秦家二郎不是童生?自家就能写啊!”
乔蕙兰忙收回手,两手尴尬地揪着衣裳搓了起来,又干笑着说道:“我和柳哥儿说两句玩笑话,你们还当真了!这哥儿孝顺,我还以为这是提来的年礼呢,没想到……是我想多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还咬着唇低下头,神色有些失落,好像是柳谷雨不懂事,没有给她送礼。
村里人就爱看热闹,全都兴致勃勃盯着瞧。
乔蕙兰又说:
“不过……我家在文可是秀才公,借他的字能蹭蹭喜气!诶,谷雨,你真不要?说不定拿回家贴上,借借运气,你家二郎明年也能考秀才呢!”
“哎哟!瞧我这张嘴!我忘了……秦二郎都退学两年多了,这么些日子都没读书,只怕考学难了……哎,也是可惜,那孩子多聪明啊。”
听听这话,可真刺耳。
柳谷雨本来都打算走了,听到这话又扭头转了回去,他看一眼已经停下笔满脸不快的柳在文。
不慌不慢说道:“还是秀才公呢?牛蛋大哥不是考了乡试吗?成绩早该下来了啊?哎哟,不会又落榜了吧……哎,也是可惜,我这大哥多聪明啊。”
最后一句,他还故意掐了嗓子学乔蕙兰说话的声音,尖声尖气的。
乔蕙兰最忌讳旁人提起柳在文考举人的事儿,一听柳谷雨说就急了。
她一急,声音就更尖了。
“你、你大哥那是没时间温书!他还得顾着私塾这边呢,又要教孩子们读书,哪里有时间看书!也就、也就夜里悄悄看两眼。”
柳谷雨一连恍然大悟,重重“哦”了一声,露出一脸“我明白了”的表情。
“我懂了!”
“他这是悄悄努力,然后偷偷失败。”
一听这话,排队的村人们全都捧腹大笑。
乔蕙兰被各色各样的笑声围在中间,更觉得难堪,心里一阵恼怒,这死哥儿的嘴皮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贱了!
柳在文更是气恼,他啪一声摔下手里的毛笔,阴沉着脸瞪向众人,冷冰冰说道:“婶子阿叔们要是来写对子的就安安静静排着,要是来看我家热闹的,就请回吧。”
柳在文到底是秀才,其他人就算想笑,在他眼前也都憋住。
柳谷雨却不给他面子,脸色已然变得严肃,正正经经开了口:“在场的叔叔婶子家也有孩子在这儿读书,还没听出来呢?这是嫌孩子们拖累了他考功名!”
“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空着手到这儿来读书的呢?说起来,也都是交了束脩的,收了钱就好好办事,要嫌孩子们拖累,那就干脆关了私塾,好好在家备考啊。”
“还有这写对联。各位都是带着东西来的,或是鸡蛋,或是肉脯蜜饯,或是直接带着铜板,也不是空着手求你写。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的,咋就要给人脸子看?连声儿都不许出了,镇上市坊也没这么苛刻的!”
不听还好,一听还真有道理!
对啊,他们可是给了东西的,又不是白要!
送孩子来读书的人家更气!这柳在文收的束脩可比柳老秀才还贵,钱是拿了,到头来还嫌弃自家孩子耽误他读书考举人!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别开私塾啊!
排着队的众人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神色各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快!
这时候,秦容时从前面走了过来。
柳谷雨一眼看到他,忙抬手摇了起来,喊道:“二郎,这儿!”
秦容时走了过去,从柳谷雨手里接过装满肉的篮子,说道:“娘见你一直没回去,喊我来接你。”
柳谷雨歪着脑袋笑,高兴说道:“用不着,就在村里,还能走丢不成。”
两人说了两句,话里轻松自在。
看他们说话,被柳谷雨怼了一通的柳在文越发恼怒,眼睛狠狠瞪向秦容时,偏面上还装得和煦。
“这次落榜还是我学得不精,我娘也是着急,才说错了话,叔伯婶子千万别介意。”
说完,他又看向秦容时,扬了扬脖子,露出些高高在上的姿态。
“秦小童生,我父亲虽然不在了,可私塾还开着。你学业上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我虚长你几岁,虽学识不深,但到底已经考了秀才,教你还是可以的。”
秦容时原先没打算搭理他,可柳在文偏偏点了他的名。
他只好不缓不慢朝着柳在文走了过去,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向书桌上已经写好的春联。
注意到秦容时的视线,柳在文下意识想遮。
他的字确实不好看,平常哄哄村里人也罢了,但在秦容时跟前可就原形毕露了。
秦容时开了口,说的还不是字迹的事。
他说:“对子忌同位重字,上下联第三个字都是‘平’字,这是一副病联。”
柳在文:“……”
他的脸色刷的黑了,排在第一个的老伯也惊得“啊”了一声。
秦容时看了过去,问道:“陈伯,这是您的春联?”
老伯点头。
秦容时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的笑,继续说道:“还有最后这句‘辞清冬’,意思倒是没问题,可我记得陈伯家今年添了孙子,正好是冬天生的,名字就叫清冬吧?”
“‘辞’有告别离开的意思,用这个怕是不合适。”
柳在文:“……”
柳在文的脸色十分难看,一张脸黑沉得能滴下墨来。
他不是不知道写对子的忌讳,可就是觉得村里人不认字,不懂学问,他敷衍了事也不会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