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准碰他的伤口。”他在那些人死去的前一刻,回答了那个问题。
这下,即使他的声音再轻,所有人也都能听清楚了。
他们心口的血被溅得很远,一直到应止的脚边。
滚烫,可怖,顺着往外淌,从玄机阁上的缝隙中间流下去,从外面看来就像是一道血泪。
温听檐灵力消耗过度,单手撑在了地上,那鲜血沾染上他的发丝,他的衣袖。甚至打湿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这么气愤狼狈,居然是为了另一个人。
真的是很奇怪。
应止挣脱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从地上爬了起来,拔出了还插在他手里的刀子,面无表情地甩到了一边。
他把受伤的右手背到了身后,尽量不让温听檐看见,脚步缓慢地走过去。
玄机阁的风声猎猎,吹的温听檐的银发翻飞,他恍惚听见靠近的脚步声,乏力地抬起眼,看见的却是一枚玉佩。
“干什么?”温听檐有点看不懂他的行为,问道。
应止声音因为疼痛还有点颤抖,不得不把语速放的很慢。他知道这一切可能有点不合时宜,却还是说:“想送给你。”
温听檐认识那枚玉佩,毕竟他把应止捡回来的时候,对方身上就只有这一样东西。他只是不解为什么要给他。
不用他再问,应止就自顾自地开口了:“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有人说,应该是让我交给以后未婚妻的。”
这有点触及温听檐的盲区了,毕竟他看的书里可没有一本写的是男欢女爱,周围又没有师长。
他默然半响,把嘴里的那口血咽下去:“什么是未婚妻。”
其实这个词,应止也才刚知道没多久。
这个玉佩据当时那些人所说,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但是非真假,其实也没人知道,毕竟应止已经忘记了双亲的样子。
在他右手的伤口还没出现时,这个玉佩就是那些人要挟拿捏他的手段,不过后来应止就不在乎了。
他不再把所谓“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当回事,但在离开那场火时却还是带走了,可能是因为习惯。
直到前两天,他在街头的糕点铺子买东西时,里面做事的李大娘,看见应止放在兜里的玉佩,“呦”了一声说。
“还是同心佩呢?你家里人这是让你以后交给未婚妻吗?”
应止接过被黄油纸包好的糕点,抬头有点茫然平静地问道:“...什么意思?”
那李大娘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要应止会听进去。看着应止年纪尚小的脸,有种教坏小孩的感觉。
最后只得用一句单纯易懂的话搪塞了过去。
而现在应止将当时听来的答案,在温听檐面前复述了一遍:“就是会一直在一起的人。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这与其说是一个礼物,不如说是一场邀请。
为了被当成利剑培养出来的人,在那场大火里见到温听檐的那个瞬间,居然也学会了自己去做决定。
决定和一个人离开,好好活着。
而在这血迹弥漫的玄机阁,应止做出了他人生里面的第二个决定。
如果他天生剑骨,此身注定如利剑。
那他选择去做温听檐手里的一把剑。
温听檐沉默了很久,久到应止都以为他不打算要的时候,他伸出那只干净的手,收下了那枚玉佩。
看见温听檐动作的那一刻,手掌处剧烈的疼痛好像都愈合了,应止扯起嘴角,有点不太熟练地笑了一下。
他认真地说:“我以后会成为世间最厉害的人,为你夺得你一切想要的东西,护着你守着你。直到我死去为止。”
那简直不像是一个孩子会说出来的话,太过沉重,也足够震撼。
温听檐在书里看见,这世上不存在白来的好,任何的特殊往往都是有代价的,需要交换的。
于是他抬起眼睛,问应止:“那我需要做什么?”
应止半跪了下来,和温听檐的视线持平,身侧的手抬起来一瞬,却又很快故作轻松地放下。
他的声音在温听檐耳边响起,很轻很轻,几不可闻,像是一个许下的祈求:“一直看着我吧。”
“……好。”温听檐看着他,许久才说。
温听檐一向情感迟钝,很多事情,他都不太明白是什么感觉。
就像时至如今,他依旧没有搞懂,当初看见应止在地上工工整整写下他名字时,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但却在那一刻,鬼使神差地读懂了应止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他在说。
——不要离开我。
第23章 天榜(四)
于是在那之后,他们从玄机阁里跑走,打算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继续修养生活。
这中途换了很多的地方,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在一起。
那一天后,应止把他的剑又重新捡了回来。温听檐经常能在窗边翻着书的时候,抬头瞥见应止在树底下练习挥剑。
应止修的道是无情,原本的剑气虚无而了无声息,没什么特殊的属性,就像一场掠过的风。
但后面却逐渐变成了寒冷的,带着冰雾的。
刚好那几天,温听檐看的书里面有着一段关于剑修剑气往往固定的描述,再加上当时应止的性格突然变得温和爱笑,愿意和其他人交谈。
对比起当时温听檐把人捡回来时沉默对望的样子,就更奇怪了。
简单一点来说,温听檐有点怀疑他练剑练得走火入魔了。
温听檐捏着那个玉佩思考了下,感觉有个练剑练到走火入魔的“未婚夫”,好像有点难听。
于是在某一天,在应止练剑的间隙,他伸手过去拉住了人的手,好好感受了一下对方的灵力。
但令人意外的就是,应止的灵力没有任何问题。
既然知道不是修为遇到桎梏走火入魔,温听檐便也没有继续深究原因。
他还隐隐记得,之前隔壁院子的人说过一句话:孩子还是放养的好。
他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直到有天天气不好,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应止没再出去练剑,而是和他一起坐在屋子里。
被风吹着飘摇的雨滴,从窗户边上没关严实的缝隙飘进来,在地上嘀嗒一声响,温听檐走过去,弯腰把窗关紧。
在缝隙被封闭之前,还是有一滴雨打了进来,恰好滴在温听檐的手指上。
雨滴在碰到温听檐的灵力后,变成冰雾。他突然感觉这看着,就和应止的剑气斩扫过去一样。
想法来的莫名其妙,却莫名勾起了之前心里的问题。温听檐看着手上消失不见的雨滴,突然问应止:“你的剑气怎么突然变了?”
应止正在擦剑,当时他们还买不起很好的灵剑,所以需要好好爱护,沉默了半响:“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很难描述...”
温听檐:“?”
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连自己的灵力变化都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疑惑地看着应止。
而因为温听檐这个问题,应止那天下午一直在思考。
最后在夜里,他看着身侧温听檐安静的眉眼,缓缓想明白了。他想,大概是因为他还是没忘掉玄机阁里,那氤氲冰冷的雾气。
他的灵力无形,在那一天后却不受控制地向温听檐的方向靠近。
因为应止本人说也不清楚,温听檐后面就是很纯粹地看他练剑。看他的剑气一天比一天冰冷安静,看他的剑招更加流畅。
看......应止把剑拿到他的面前。
剑被安放在剑鞘里面,应止握着鞘身,像是开玩笑一样地问温听檐,要不要试试用剑是什么感觉。
“剑修不能让其他人碰自己的剑。”温听檐把之前在书里面看到的东西复述了一遍,既是提醒,也是告知应止以后不要随便这么干。
可在他说完之后,应止的剑一直都没有收回去。
于是温听檐抬起头,开始思考他是不是捡了一个来报复他的人回来。
他把手里的书合上,看了半响,居然有点无语地说:“我碰了会受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