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殿的人在经历几十年的休息调整后,终于联合起来,集结所有的力量,大张旗鼓地往流云殿攻来。
温听檐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各大殿的人估计还有一天就能到达殿外。
他坐在应止的旁边,认真地对他说:“我带你走吧。”
应止用手支颐下巴,像是饶有兴致:“去哪里?”
温听檐说:“随便哪里。你去过的,又或是没去过的地方,我都能陪你。”
漆黑的夜晚里,连月光都没几分,全靠桌案上的那颗夜明珠照亮,但也没多清楚,只能勉强看清动作,看不清脸。
应止的笑声在黑暗里面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有点发哑的说:“好,我们明天就走。”
温听檐在第二天,被应止用不容反抗的传送阵传到山脚下时,才反应过来。
当时的那个断断续续的笑,或许是应止的眼泪。
因为他走不掉了。
传送阵发动的时候,殿外的讨伐声不绝于耳,温听檐在进入幻境后,第一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应止只是在最后投来一眼的时候,用口型小声说了句:“下次见。”
......
传送阵的光芒消失时,流云殿的殿门被踏破。
应止被一个专门阵法死死困住在主殿,乌发逶迤在玉做的地上,表情平静坦然,只有额发间的几分水色,暴露出痛苦。
他们用应止年少时受伤的血为阵引,花费几十年,为他专门布了这么一个大阵,生怕他从这次围剿中跑出去。
其实应止大可以流云殿里的所有人和他陪葬,但最后一刻,他想起温听檐叫他名字的声音。却选择大费周章的布下这样一个传送阵,让他们离开。
思及此,应止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温听檐曾经问过他,有没有想过要离开,当时的他说“为什么要想这样的事”,其实是在说谎。
早在应止建立流云殿后的第三年里,他就想过这样的事,也确确实实地离开过。
但他的样貌早就在修真界闻名,那些看见他,认识他的人,都毫不意外地攻了上来,让旅程变得无趣,在那之后,应止便再没出过流云殿。
对于这个被众人围剿的结局,应止也早有预料。他年少树敌太多,修为在修真界无人能及,做事诡谲。
像一把没有剑鞘的利剑,锋芒太甚,如果不能被压制,便注定被折断。
结局他早就认下了,而且至少他现在遇到了一个愿意用眼睛描摹他眉眼的人。
这世上还是有人会一直记得他,只要温听檐使出和他一模一样的剑招,也就算在里面活过一次了。
这么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才怪了。
应止听见那些人近在咫尺的脚步声,伸出手,站起身,脊背挺直,把陵川的剑柄静静握在了手里。
他是真的很想和温听檐一起,走遍所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
和温听檐一起传送到山脚下的,还有流云殿里面的侍从和历年来剩下的各大殿弟子。
他们没想到应止会在最后一刻,把他们送走,一个人面对那些人。但比起意外,更多是还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毕竟呆在那里,就是必死无疑的结局。
在一群高兴的人里,温听檐难看的表情就越发格格不入了,看着脚底下阵法的光逐渐黯淡能够自由活动后,就立马往外走。
各大殿的人守在山腰上,除了镇着应止的大阵,各种阵法在此刻开始都无法使用。
温听檐看了一下距离,就算用灵力快速赶过去,想要到达流云殿也需要两刻钟。
他的意图太明显了,人群里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你去干什么呢?!送死吗?应止已经没救了,为了几天的好,赔上一条命你傻不傻!”
轻薄丝绸的衣袖被一道冰寒的灵力直接斩断了。
温听檐收回手,冷冷地说:“我就算是为他送死又怎样?”
那人的手里只抓着温听檐的衣袖,最后怔愣地看着那道银白色的背影越来越远,颤抖着双唇,说:“疯了...”
等到温听檐终于突破那些看守,赶到了流云殿时,主殿早已变成一片废墟。玉石所砌的砖瓦被推倒在地,还扬着尘沙。
一切都在日光之下,包括那恍若地狱的尸山血海。
应止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一手拎着剑,单手拭去了嘴角的血迹。
在他的身后是凝结成冰的残肢断臂和血花。
他在阵法的压制下,一个人对阵这看起来源源不断的修士,居然还没死去,反而暂时占了上风。
那些修士此刻都停止了攻击,等着应止被阵法的威力一点点蚕食力竭,再上去补最后一击。
在一退再退的人群里,温听檐居然是唯一一个往前走的。
应止因为失血,耳边已经尽是嗡鸣,等到脚步声离他很近很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将陵川下意识丢过去。
可陵川只是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应止手上,没有攻击。
应止感觉到不对劲,终于抬起眼睛,看清楚对方脸的那刻,他居然有点想要笑出声来。
而事实上,他也确确实实笑出来了,只是笑声沙哑讽刺。
怎么偏偏是你啊。
我好不容易告诉自己,要不遗憾了,要接受你不在身边的结局了。你让我怎么办呢?
温听檐一步步走进,缓慢而轻,看着应止还滴着血的剑尖,突然想。就算他没来到这个幻境,陵川估计也会失败的。
因为它太理所当然地把应止和他曾经的主人划等号,而低估了应止。
就算是万万人围剿、天罗地网,应止也会杀出来的。
这一点温听檐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这一切真的已经够了,这场幻境也是时候结束了。
因为外来者的身份,他与这个幻境格格不入,自然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被陵川设下的障眼法蒙蔽。
在这个陵川设定的终局里,温听檐终于在混乱如丝线的灵力走向中,找到了交汇的那一点,那是幻境的出口。
就在这把应止困住的大阵的阵眼处。
应止虽然已经失力太多,脊背却还是挺拔笔直的,孤傲不减。他苦笑着垂下眼睛,却蓦然看见停在自己面前的手。
温听檐朝他伸出手,问:“这次和我走吗?”
旁边是尸山血海,连地上的血迹都是斑驳的,周围围着乌泱泱的,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人。
在温听檐的视角里,他认为他是在带着应止走出这场幻境。
而在看不透幻境本质的应止眼里,这无疑是一场荒谬而绮丽的死亡邀请。
在他已经接受自己被围剿至死的死亡时,温听檐来告诉他,这次要和我一起共赴生死吗?
应止看着温听檐的手,笑了一下,最后轻轻搭了上去。两手牵住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那些自己身上伤痕和阵法都无所谓了。
如果这是温听檐的选择,那他宁愿放弃那些虚无缥缈的希望,去迎接另一种死亡。
应止咽下嘴里面的血沫,被温听檐牵着,缓慢的想阵法的最中心走去。那里无疑是最危险的地方,两个人的行为,在其他殿的人里就是自寻死路,所以居然没有一个人阻拦。
阵眼处的灵力混乱旋转,形成了一个漩涡,扬动起周遭的灰尘,这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
越靠近那个地方,应止身上的痛苦就越甚,离阵眼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那些控制不住的痛苦迸发,让人无法前进。
温听檐走前前面,突然感受到牵着的手往下滑,最后没再向前,他回头去看,发现应止已经跪坐在了地上,长发曳地。
他跟着半跪了下去,伸手握住应止的手腕,把自己的灵力往应止的体内输送。
而应止只看着他银白色的眼睫,突然很温和地笑了一下。他阻止了温听檐的动作,伸出手,下意识摸了一下他的睫毛。
他的手缓缓往下,捧住温听檐的脸,另一只手的指尖,在对方冰凉浅淡的唇上摩挲了一下。
温听檐抬起眼睛,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