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父……”
林炀扫视了一圈, 眼中的笑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只见屋子里聚满了人, 许洛恒被围在中间, 手叉着腰,一只脚还踩着凳子,嘚瑟的模样还没来得及收起,最沉稳的劳伦斯正在给他揉肩, 艾凡则跪在另一边的沙发上,面朝着许洛恒一副拜服的样子,此刻也抬起了脸呆呆地看着林炀,还有两个在给他递茶喂水果。
女生们倒是真的稳重了许多, 坐在桌边看着男生们闹,桌上正摆着一个瓷盘,一个完整的瓷盘。
看到瓷盘的那一刻,林炀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他走上前,拿着瓷盘仔细看了看。
这并不是他给许洛恒安排的修复作业,虽说许洛恒负责修复的确实是一件瓷器,但确实一件现代景德镇瓷碗,碗底还有景德镇的标识,而眼前这个却是个通体浅白,没有任何字样的瓷盘。
林炀简单查看了一下瓷盘,心里就有了数。
这个瓷盘经过了修复。
原本的破损并不算严重,只是磕坏了一个角,掉落了约莫一个小指长的三角形,这次的修复只需要把这个三角形拼上去就可以。
但想要达到修复的标准,还需要清理溢胶,精细打磨,重新上釉并进行烘烤,在不影响原本釉色的基础上把裂痕进行遮掩。
说来简单,但想要在五彩斑斓的白中调出这一抹完美的浅白却也没有那么容易,虽说现在的技术手段完全可以测出调出这抹白所需要的颜色以及比例,可是上釉还要考虑到喷涂的厚度,上釉次数,温度的影响,就算调出了完美的颜色,涂上的效果也有可能大相径庭,因此,经验和天赋就显得格外重要。
许洛恒能修复成这样,不可能是经验的结果,那就只能是天赋了。
林炀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盘子,抬起头正准备开口,目光却落在了前方墙角边的大桌子上,上面摆着些东西,和他让巡逻士兵搜罗回来的如出一辙。
他心里有了答案,但没有直说,而是转头看向许洛恒,抬手轻轻敲了敲桌子:“你修的?”
许洛恒已然收起了架在凳子上的嚣张的脚,笔直站着,双手也老老实实垂在身侧,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有些紧张,也有点心虚:“嗯……”
看出他的紧张,林炀柔和地笑了笑,给出了赞赏:“做的不错,我可以给你打95分,剩下五分是因为平整度还有待提高,对于这种单色釉的瓷器来说,平整度一定是首位的,上完胶水后的打磨还需要再精细一些。”
许洛恒连连点头。
“不过……我记得这不是我交给你的任务?”
许洛恒点头的动作一顿,尴尬又心虚地望着林炀。
林炀也没作声,只是含笑看着他,等的久了还轻轻歪了歪头,似乎在疑惑他怎么还不回答。
见林炀似乎没有生气,许洛恒这才大着胆子解释道:“这……这是我自己找来的,就在前面那个还没有人住的四合院里找到的,因为你……”
他顿了顿,打量了一下林炀的脸色,而后才接着道:“因为你不让我们在私下进行修复操作,可我们想要多练练,所以就……”
林炀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而问其他人:“你们呢?也是这样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地开始回答:
“我……我也是,但只完成到了清洗。”
“我倒是开始修了,但也只是开始……”
“我没有……因为还没找到适合练手的……”
“我没有,我……还没完成虚拟练习……”
不得不说,林炀惊讶了。
老实说,林炀自认为他给徒弟布置的任务挺多了,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嫌不够,悄默声地给自己找了课外习题。
见林炀沉默,大家有些慌乱了起来,劳伦斯作为他们中一向的代表,众望所归的走了出来:“师父,我们错了。”
“对对对,我们错了。”
大家齐声附和。
林炀眉头一皱:“错什么错?有什么可错的?”
劳伦斯犹疑着回答道:“这些应该也算文物吧……虽然重要程度不那么高,我们知道师父您要求我们在您的看管下进行修复是为了给我们保驾护航,保证我们的每一个操作都没有错误,以免损坏文物,只是我们太着急了,就……”
林炀抬了抬手,示意劳伦斯停下。
他扫了一眼徒弟们,最后长叹一声,转头看向陆煊:“我第一次发现,徒弟们太乖了也有烦恼。”
陆煊双手环胸倚着门笑了笑:“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炀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看向徒弟们,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你们啊……有没有想过,我平时没有给你们布置课后任务是因为觉得你们太累了?”
徒弟们一愣,迷茫地摇头。
“自从我们实操课开始以后,我就把所有的历史内容以及操作理论内容都整理成课件发给你们,让你们自己看,这已经要耗费你们不少的课余时间了,那实操部分当然要在课上完成。”林炀耐心地解释道。
徒弟们望着林炀,满脸孺慕。
“不过劳伦斯的话也对,我不在场,要是你们损坏了文物怎么办?”
看着徒弟们骤然变得尴尬的神色,林炀忍着笑,说:“所以,如果你们不觉得累,想要练习巩固,就来找我,我给你们选择合适的物品练手。”
听到这话,徒弟们立刻变得开心起来,眼中满是跃跃欲试,林炀紧急补充了一句:“不过!一定要在保证精力充足的前提下进行,绝对不能牺牲休息时间,身体才是第一位的,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从徒弟们的四合院出来,林炀和陆煊走在安静的街道上。
月光迎着落雪,泛起清冷的光。
林炀轻轻呼了口气,脸上挂着开心的笑。
“这么高兴?”陆煊问。
林炀点点头:“高兴!”他想了想,又说,“压力也又大了一点点。”
他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一点点的距离。
陆煊看着他,静静等待着林炀后面的话。
“因为我现在无比清醒的意识到,我收的徒弟都是天才,他们不但有着强大的接受能力,还格外自觉主动,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但他们选择了跟我学习文物修复。”林炀一个转身,面朝着陆煊,一边后退一边叹了口气,“我现在真担心,要是教不好他们怎么办?要是这个行业给不了他们期望的未来,怎么办?”
在从前的职业生涯里,林炀深刻的理解着,文物修复就是一群无名者的默默坚守,拿着不高的工资,干着日复一日枯燥又乏味的活儿,没有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展出展品下也不会有他们的名字。
陆煊伸手,掰着林炀的肩膀,轻柔地让他转过了身,而后揽着他的肩膀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第一个问题,你不会教不好他们,你要相信,文物修复这方面没有人比你更在行,也许有一天你的徒弟们会超过你,那也是你带他们入的行打的基础,没有你的教授,他们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