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闻言,骤然松了口气。
太爷这意思,是给了他们后路了!
李青最擅长听弦外之音。
在他听来,衙门收到这封要命的检举信后,知道这是灭族的大罪名,鉴于过往的交情,实在不想把事闹得太大,便给他们留了这么一条生路。
他用查抄赌坊的借口,给了让他们自己清点东西的时间!
就算查出了些什么脏东西,自己这边也来得及销毁。
只是太爷亲自出马,恐怕要多出点血了。
不过这很不要紧。
破财便能免去的灾祸,不算大灾!
果然,下一刻,乐无涯便语气温柔道:“自此后,这吉祥坊就别开了罢。圣祖爷最恨赌博,轻则人毁,重则家亡,实在不算什么好营生。”
在李青紧绷的面皮松弛了些许后,乐无涯轻描淡写道:“对了,这里面的赌徒我们也要带走。依大虞律法,严禁赌博,参赌之人要没收身上浮财,枷囚三日,等家人来赎。我们人手不够,有劳您把人收拾了,一并送来吧。”
事已至此,李青哪里还顾惜得了身外之物,忙忙称是。
待一口应下后,李青对着身后还在发愣的几条汉子断然一挥手:“愣着干什么?帮太爷抓人!”
汉子们不敢违拗,一转身进了赌坊。
片刻后,里面一片兵荒马乱。
围观的人不知乐无涯递给李青的信里写了什么,只知道太爷带了三个人,说了几句话,便把李青这个一向作威作福的吉坊大掌事压得结结实实,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太爷好大的威风!
有人憎恨吉祥坊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也有人眼热吉祥坊挣钱,眼看太爷三下五除二真把这赌场给抄了,周围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乐无涯对身后瞠目结舌的衙役们小声道:“看吧,说不用你们动手,就不用你们动手。”
还未等他们作答,乐无涯又道:“今天这些搜出来的东西,无论多少,你们五个都拿一成。够不够?”
说罢,他转开视线,不再去看几人既惊且喜的表情。
剩下九成……
乐无涯看向自己身处的这条土道。
不成样子,这路该修修了。
到时候得告诉闻人约一声,叫他别忘了。
在乐无涯发呆时,变生突然。
一个人居然一脑袋撞开了闩住的前门,踉踉跄跄地奔出来,差点把背对着门的李青撞个踉跄。
那人身量矮小,眼露精光,胸前兜着一捧银钱,里头还混着七八枚筹子。
背后传来霹雳似的一声怒吼:“葛二子!你不要狗命了!?敢摸吉祥坊的东西?!”
葛二子头也不回,寻了个人缝,游鱼似的灵活地钻了出去。
三名衙役刚被乐无涯许以重酬,正是热血沸腾之际,最年长的那个呼喝一声,另外两个衙役便迈开长步,直追了过去,只留他一个守在乐无涯身边,保他安全。
年长衙役看向乐无涯:“您放心,人跑不……”
他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乐无涯不知何时已然起身,弓在手,箭在弦,微微歪头,冲着葛二子的方向瞄了一瞄。
众人方反应过来、惊叫着向两边散去时,一声清亮的箭鸣,便已然带着穿云裂石的气息,直奔葛二子而去。
葛二子笔直往前跑着,忽觉右腿一软,身子不受控地往前一纵,面朝下跌摔在地,金银洒落了一地。
剧痛伴着恐慌一齐袭来,他抱着鲜血横流的腿大哭大叫起来。
“唉哟……救命啊,杀人啦!”
年长的衙役把乐无涯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
今日的太爷一反常态,活像个顽劣少爷,精神百倍,一直兴冲冲的。
但当他弓箭在手的一刻,他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衙役练过弓马,他觉察出来,太爷举箭,一开始瞄的是葛二子的后心,奇准无比。
他调整片刻,才改射了腿。
而那一箭射出后,他的笑容又回来了。
那衙役看过他变脸全程,只觉遍体生寒。
他觉得,太爷那笑,假得太真,好像就是贴在脸上的面具似的。
乐无涯笑着转头问衙役:“抢劫财物,按大虞律法,该判几年呢?”
衙役猛一低头,不敢直视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了:“……只凭太爷做主。”
围观人群里,一人按了按帷帽边沿,转身离开。
不消一盏茶,两个代天巡狩的皇子便知道了吉祥坊前发生的一切。
“县官当街抓人?”七皇子扬眉,看向六皇子,“六哥,听起来可怪有意思的。”
六皇子正在认真品茶,闻言点头:“嗯,有。”
七皇子:“……”
他在榆木疙瘩这里讨了个没趣,转向身边侍从:“先不必到衙门了。我和六哥想看看这位县令大人,究竟是何等样人。”
第9章 设网(二)
乐无涯并没有忙着审案,而是把所有赌徒一股脑全丢进了南城监牢。
一时间,这里热闹非凡,宛如菜市场。
喊冤的、吵骂的、赌友之间彼此埋怨的,不绝于耳。
葛二子因为狗胆包天,当着县太爷的面抢劫,罪大恶极,被单独囚禁在了闻人约旁边的牢笼里。
昏睡的闻人约,被他聒噪的呻·吟声吵醒了。
这具新身躯和他的灵魂都是一样虚弱,闻人约服了药,便沉沉睡了去。
一觉醒来,他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昨天牢里还空荡荡的,何时来了这么多人?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他隔壁关着个熟悉的人。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人就是牵线搭桥、把常小虎送进煤窑里的那个……
葛二子虽是受了伤,但箭头穿肉而过,骨头未伤,只是皮肉吃苦罢了。
或许是人贱命硬,他精神头还不错,唉哟唉哟地哼着,也只是闲极无聊,想让别人多瞧他两眼。
一直没认出那黑牢里关着的人是谁,如今闻人约醒转坐起,葛二子看清他的脸,不由一惊。
明秀才因为常小虎的事儿不依不饶地纠缠了半年,葛二子也腻歪透了这个酸书生,天天盼着他死。
没想到,自己的诅咒生效,他真的犯了死罪。
葛二子有小市民的精明,直觉这里头有事,可他不敢多嘴,一闷头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如今再见这个死囚犯,他没来由的心虚烦躁起来。
于是他恶形恶状地吼道:“看什么看??”
闻人约被他骂得一愣,反问道:“你为何入狱?难道是因为常小虎的案子?”
葛二子:“……”
闻人约直白的一句话,叫他愈发不安,粗暴地回了声“滚”后,就抱着腿滚到了墙角,越想越是惴惴,连叫疼都忘记了。
闻人约摸摸唇畔,突然想起乐无涯不让自己说话的事情来。
他深觉有愧,摸了一块小石子,擦净后含在嘴里,再不答话。
夜不能寐的,不止葛二子一人。
南城监牢的牢头陈旺忙足了一天,刚歇下不久,便被陈员外提溜了回去。
睡眠不足,他憋了一肚子火,只是他沾陈员外的光,才有了个牢头之位,装也得装出个笑脸来。
但当他听陈员外讲了吉祥坊被太爷查抄的事情,他一惊之下,困意全无。
他可是悄悄在吉祥坊入了股的!
他暗暗心痛如绞,但陈员外却是别有一番心思。
听完陈员外的话,陈旺更是心尖一寒:“您是说,让我把那葛二子……”
陈员外:“你不肯?”
陈旺忙摆手:“不敢不敢。可是,舅舅,今夜非我当值……”
陈员外忍住心焦,向后一倚:“你还是不肯啊。”
陈旺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在南亭横着走,全赖这位堂舅。
没了他的支持,自己屁都不是。
他忙跪倒在地,情急之下,思维也敏捷起来:“舅舅容我回话,不止是如此啊。您刚刚才说,闻人太爷抓了许多赌徒,少说有几十号的人,南城牢房必是已经满了,就那么点大,人多眼杂,不好下手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