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大放厥词时,容倦注意着府中动向。
有点意思。
便宜爹这个时候应该在府里,却没有出现制止。
同样关注这一点的还有容恒燧,他强行冷静下来,拦住要说话的郑婉,低声提醒说:“他毕竟也是父亲的孩子,如果直接赶人出府,肯定有御史会参父亲。”
容恒燧的脑子比起容承林和容倦差远了,但比郑婉还是强上不少。
他很确定顾问没有向容倦投诚,来这里闹一趟不过是为了挑拨离间。
对面容倦态度似乎更嚣张了,扬起下巴:“顾先生说了,他和大哥的相交缘分正如《昭集》所著,春梦秋云,散如凫雁。”
“都已经散了,大哥还执拗什么呢?”
容恒燧没有再阻拦容倦拾掇顾问的东西。
在后者的喋喋不休中,容恒燧反复琢磨那句话。
顾先生应该是故意引这混蛋来的,肯定是要借这句话传递什么信息。
他要赶紧去翻一翻《昭集》。
……
前院闹腾到了极致,丝毫不影响代舍这边。
绿竹苍劲,庭院内摆放的不是普通石桌,表面通透温润,像是玉一样柔滑。
容承林的绯色官衣和桌子颜色形成鲜明反差,对面明明有人,他却是一个人在下棋。
今日来时,桌上摆了一局极难的残局。
最后一子落下,容承林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穿薄衫的男子。
门客多长袖善舞,宋明知例外,他不喜和人打交道,但又极好奢华享乐。如这院中,光是仆从就有十来位,有端茶送水,还有扇风诵读的,宋明知懒散时,还会让人念书给他听。
目睹右相解了残局,宋明知并无意外,“外面闹腾的这么厉害?相爷不去瞧瞧?”
容承林:“燧儿能处理好。”
听他特意点出容恒燧,宋明知会意。
先是瞄了眼黑白分明的棋盘,他才再道:“都云棋如人生。有时候分得再明白,黑白棋本质也不过为棋子,恰如文臣武将,全部是陛下的臣子。”
容倦跑来闹腾,容承林都没有什么反应,这会儿神情却是有些明显的意动:“先生的意思是……”
宋明知笑而不语。
容承林静思片刻,也笑了。
这是在暗示容恒燧可以走武将的路途。
如今党争严重,这种安排很反常理,细想倒未必是不行。军中谢晏昼独大,主战,陛下私心偏和,自然希望有人能辖制住他。
“燧儿没有军功又毫无建树,他若真在军中,恐怕人微言轻。”
宋明知淡淡道:“兵部。”
陛下因五皇子私下偷偷向督办司求救,已经起了疑心,正是对他们不悦的时候。
容承林想到这里,眼角的细纹一点点展开。
若在此时提一嘴平定叛乱时挨了一刀的功绩,燧儿随便封个兵部小官,应是不难。即便没有获封,先给陛下留下一个印象,明年参加科举后也能有一个好去处。
“先生大才。”三言两语便解决了他现在的一桩麻烦事。
容承林满意后,问起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先生觉得,你的师弟,我这位好门生会当墙头草吗?”
天象一事乃是顾问献策,一旦督办司撬开他的口,会有很多麻烦。
“同门之谊罢了,了解未必有多深。”宋明知半阖着眼,已经有些送客的意思,“只知道师弟喜欢惠州。”
容承林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态度不快,和颜悦色离开。
惠州不大,当地官员又是他们的人,找到顾问的家人不难。
宋明知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更别提目送丞相。
他摇了摇头,暗忖能找到就有鬼了。
一名奴仆不久后入内,汇报前院发生的事情。
当听到容倦专门跑一趟,说是为顾问取东西后,宋明知睁开眼,淡淡道:“你去顾问的院落跑一趟,留点神,看看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奴仆一头雾水过去,再回来的时候十分惊讶说:“真的有!那里有一本书!”
宋明知翻开书。
“您怎么知道……”
“收拾行李这种事情,犯不着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亲自做。”
容恒崧专门去顾问的房间停留许久,多半另有蹊跷。
不过发现对方只留了本书,有些在宋明知意料之外。
一本以三国为名的书籍,宋明知博览群书,确定并未看过。
其中一张被折了起来,他翻开的瞬间,目光上下扫了几下,便浏览完文章内容。
章节名为《三顾茅庐》。
听说一名谋士颇有才能,主人公想要请他辅佐自己前往隆中。连续去了三次,直到第三次才见到谋士,谋士为他的诚意所打动,终于出山。
末尾处,用笔墨潦草加批注:一顾。
这是自信第三次来拜访时,定能说服自己?
天下竟有如此大言不惭之人。
昔日容恒崧顽固不化的劣徒形象,和今日巧妙留下信息的样子交互出现。
宋明知合上书:“有趣。”
·
回去时,韩奎没有阻拦容倦叫车,容倦反而不干了。
“去,给我去叫辆车,记得付钱。”
颐指气使的作态,让韩奎气笑了,若不是对方也有官阶在身,他早就会说上些难听的话。
容倦回头看了眼相府的牌坊:“没有车,我就紧急住这里过夜了。”
“……”
韩奎最后还是给他叫了三辆,按照容倦的要求,陶家兄弟各自还要坐一辆。
作为容家的好儿郎,容倦离开相府从不空手,这次给顾问‘抄家’,也成功装了小半车东西。
车子上路后,系统纳闷:【我们不是要去见顾问的师兄?】
容倦用帕子擦去嘴角血渍,挑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不紧不慢道:“宋明知还在避世。”
草率登门,大概率会闭门不见,反而打草惊蛇。
“春梦秋云,散如凫雁。明知山路久远,亦使溪风送归。”
诗句自他口中念诵,不疾不徐,轻重缓急刚刚好。
“我让这谋士归心,心甘情愿给我做小。”
系统:【??】
“小脑。”专用脑机。
顾问先来的,让他做大。
【……】你咋不说做大做强,让天下归心呢。
顾问作为撬开丞相府缺陷的杠杆之一,多少双眼睛盯着,谢晏昼怎么可能允许顾问私下传递信息,还是通过自己的口。
但凡宋明知聪明点,就该明白自己此行另有目的。
容倦百无聊赖道:“我猜,我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舟车劳顿,终于抵达将军府时,容倦犯困着下车。
才刚掀开车帘,他顿时感觉到不太好。
说不上原因,大概可以称之为第六感,容倦强撑着眼皮,很快看到了站在府邸门口的谢晏昼。
咦,管家不是说他去校场了?
此刻谢晏昼的神情,有些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不同的是,那次是无视,这一次那双眼睛是直接注视着自己。
谢晏昼全程眼尾压得极低,薄唇直抿,容倦甚至能感觉到那平静下藏着的暗流。
薛韧也在,戴着羊皮手套,笑眯眯说:“可以啊,听说你都会给自己催吐了。”
顺着薛韧的视线往下,衣襟上的斑斑血迹如同红梅花,容倦不禁生出一个有些离谱的猜想:谢晏昼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故意吐血,而阴着一张脸。
来不及等他进一步确认,这两人已经转身朝府里走,薛韧半路做出一个让容倦跟过去的手势。
容倦不明所以,跟走了一段路。
前路漫漫,有感近日运动步数超标了,他试图开口表达想要去睡觉的诉求。
“我……”
风中飘过来一阵浓烈的药味,打断了说话。
尽头处门是半敞开的,只见毗邻池塘边的一间小屋中,放着一个很大的药桶,浓郁的药味源源不断从里面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