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脚步声远去,乔肆的肩膀才缓缓重新放松,泄了气般重新倚靠在一旁。
“哎……”
殷少觉气性真大啊……
不过,还好生气了。
不然要是继续再吵一次,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但无论如何,他不会改变心意了,刑部一天不审理他的案子,他就一天不会出去。
乔肆缓缓低下头,手指百无聊赖地捏着两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抬头一看,竟是那刑部左侍郎去而复返。
“乔大人,算下官求您了,这天牢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儿啊,您还是快从这儿出去吧。”
“不。”
乔肆立刻回绝,“亏你还是刑部侍郎呢!明知道我就是晋王被杀案的犯人,竟然还亲自请我出去?我都这么配合了,你们应该趁这个机会把我的认罪状写好才是!到时候直接往陛下桌子上一送——”
“乔大人!!!快不敢说了啊!”
那侍郎看着便很年轻,此刻更是惊恐地连声阻拦,“陛下不点头,我们哪儿敢随便动手啊?看在我们昔日还是同僚,我一次都没参过你的份上,就别为难我们了啊!”
“为难?”
乔肆瞥他一眼,“哪里为难?若是陛下怪罪你们没把我劝出去,你就说劝不动,劝我一次我就上吊一次好了!”
“使不得啊!!”
“什么使不得,我都死得了你怕什么?”
乔肆站起身来,走近他两步,皱着眉头质问,“陛下怪罪,你表面做做样子也就是了,大人扪心自问,当初进京赶考、有幸高中时,你心中想的难道是如何哄陛下开心吗?一路高升成为刑部侍郎时,你所求之路难道也是包庇罪无可恕的罪人吗?”
“我、我……可是……”
“别可是了,明明你我都知道此刻该怎么做,对陛下此刻需要怎样的劝诫也心知肚明,就不要继续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
把那刑部侍郎说得哑口无言后,乔肆便哼了一声坐回稻草堆上。
不久后,几个宫人抬着一个柔软舒适的床榻搬了进来。
接着又来了几人,仔细打扫了这个牢房。
一日的功夫,餐桌,软椅,水果点心,全都一样接着一样搬了进来,就差把整个临华殿的东西搬来了,一看便知是谁的手笔。
乔肆越发感到无语,然而来的只是干活的宫人,一个个低着头全程不敢看他碰他,放了东西就走,他想找人说一说,都得先迈出牢房才行。
无奈之下,他只好不去管这些,就这么在牢房住了下来。
一连两日,刑部大门都这样敞开着,一路从最外面的院门到最里面的牢房,以及乔肆的这一个单间,再也没有关上过。
几位刑部的官员想请他走,却也不敢真的碰他起争执,说又说不过他,生怕又听到什么大不敬的言论,下一句就要骂皇帝昏庸了,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明态度,等他回心转意,或者是皇帝那边能早日妥协。
……
乔肆主动偷溜进天牢两日,殷少觉便上了两天的火。
太医也跟着在一旁着急,只是败火的茶水喝下去也不见好,皇帝依然嘴角开裂,眼底赤红。
相比之下,弹劾乔肆、劝诫皇帝的声音却少了很多。
一半是因为殷少觉接连几日的高压,一半是因为乔肆主动请罪的事传了出去。
然而到了最后,依然有品行极为耿直、宁可冒死谏言也不屈服的臣子站到了最后,到了乔肆进天牢的第三日早朝,依然在坚持不懈的劝诫皇帝。
所有人都为他捏了把汗,哪怕是下一刻此人便被扣上御前失仪的罪名拉下去,都不会有人惊讶。
然而哪怕杀气浓重到让群臣都跟着跪下,皇帝却依然没有降罪,反而在令人窒息的一阵沉默过后,终于下了圣旨,安排了对晋王一案的三司会审,不再阻拦对乔肆这个重要案犯的审问关押。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等到消息传到狱中,乔肆也微微睁大了眼睛,先是惊讶会这么快、这么顺利,而后释然地一笑。
【太好了……】
【陛下终于想开了。】
【总算能休息了……】
【什么?公开审理?之前有过这样的先例吗?】
【也行吧……虽然可能到时候围观的人会有点多,但应该没有太大影响。】
一墙之隔的牢房外侧,短暂地倾听了片刻心声的殷少觉闭上双眼,用了几个深呼吸的时间恢复冷静,而后隐匿了脚步声离开。
在此之前,确实鲜少有这样的大案要案会在京城公开审理。自殷少觉继位之后,更是头一遭。
消息一出,便引起了京城及周遭各方的注意。
证言、证据、案件过程,一切相关的线索其实早已明了,无需再查。
但殷少觉还是留了几日的空余,让各方做好准备。
按照寻常情况,这个案子几乎不会有任何悬念,乔肆犯下重罪,还有逃狱的前科,必死无疑。
但几日时间,已经足够让殷少觉联合刑部想出转圜的余地,相关的律法、可以借用的先例都在这几日之内被翻了个遍。
杀人的动机,晋王的罪证,乔肆对朝廷的功劳,将功赎罪的可能性,甚至越狱是被劫持一事——
到那时,哪怕情况最差,也一定能保下乔肆的性命。
在这之前,甚至有人为他出谋划策过,提出可以让乔大人假死保命,暗度陈仓。
但这样的提议还是被殷少觉否决了。
乔肆不会死,无论是否被盖上罪臣的名头,他都不会死。
但只是活着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需要乔肆光明正大地活着,需要他心中无所顾忌、充满底气地活下去。
假死也好,替死也好,哪怕不去问,殷少觉也知道乔肆不会同意,甚至能想到乔肆会有如何的反应。
登基为帝后,殷少觉便常年过着寡欲的生活,鲜少会有明显的偏好,更不曾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
正因坐拥江山,所以不必考虑私情偏好。
也只有乔肆将他的清醒寡欲当了真,却忘了他终究是帝王,在夺嫡中胜出赢下了整个江山的人,怎可能真的高洁无私,毫无贪心。
活生生的乔肆,他要,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他也要。
他不但学不会放手,还不会懂得适可而止,不会轻易满足。
他会让乔肆明白这一切。
……
终于到了三司会审的日子。
皇宫外不远处,提前搭好了宽阔的高台,相关的官员坐在台上,最中央、靠后的位置是皇帝的龙椅。
乔肆是最后到场的,日头正好,阳光明媚,官兵开路后,他走过数不清的围观人群,从一众百姓或官员同僚中走过,跪到了高台中央。
他抬头望去,略过刑部等官员的身影,远远地望见了高坐台上的皇帝。
很远,也很熟悉。
像极了记忆中还未与他熟识起来的殷少觉。
这才是皇帝该有的样子,冷静,沉稳,不动摇,和臣子保持着足够疏离而不失尊敬的距离,秉公处理天下事。
乔肆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乖乖等候着属于自己的审判。
第76章
一阵微风吹过, 空气湿润,带着土腥气与草木鲜气拂过会场庭场。
正午时分,却是阴云密布, 不见天光。
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
“人犯乔肆,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