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皇帝竟然也等在里面。
一看就是舒舒服服坐轿子抄近路到的。
临华殿在这之前是空置的偏殿,距离御花园、御书房都很近,此刻匆忙打扫出来,干净了不少,却依然不减荒废破败之感。
没有什么活人气息,还有些缺乏光照,远远望过去,大门之内阴森森静悄悄的,一袭深色龙袍的皇帝站在内里,一双眼却在阴影中看得分明。
乔肆:“?”
不对劲。
这是临华殿吗?
这该不会给他送阎罗殿了吧。
他立刻坐起来了,慌忙道,“我、我突然感觉身体很舒服了……”
小太监们却不顾他的挣扎,依然执意将他送进去,安顿在里面的软榻上。
殷少觉依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不远处的紫檀木椅上,低声吩咐道,
“王太医,你先来为乔卿施针,别让人昏过去了。”
汪太医上了年纪,还要一会儿才赶到,此刻给乔肆把脉的是王太医,汪太医的徒弟,更年轻,头发还没有白的。
他领了旨,便一言不发从药匣子中拿出了几根银针,弯腰凑近榻前,掀开乔肆的衣服。
虽然王太医脸上没有表情,但乔肆依然幻视了狞笑靠近的容嬷嬷。
他一个机灵就坐起来了,仿若回光返照,“我觉得我好多了!我没事了!”
【救命啊!】
【谁知道这个银针是来治病的还是点我死穴的!!】
【啊啊啊狗皇帝该不会刚才隐而不发是为了现在偷偷让我死于‘意外’吧?!】
【拒绝私刑!拒绝黑暗手段!】
“别乱动!”
王太医按住他的肩膀,强行将人按回软榻上,“别意气用事!”
乔肆感觉自己要晕针了,欲哭无泪道,“我真没事啊!你看!我只是破了个很小很小的伤口,你要是再来晚一点,它就愈合了!”
“血的颜色不对劲,唇色也发紫,脉搏虚弱,乔大人,您分明是中毒了!怎么能是没事呢?”
王太医只当他是讳疾忌医,不认可地摇摇头,直接叫了小太监过来把人按住,直接施针,
“若是不及时医治,你可能会陷入昏睡,甚至高烧不退的。”
“我不会!”
乔肆继续挣扎。
王太医只当他是胆子小,劝慰道,
“陛下还在一旁看着呢,还请乔大人不要让臣为难了。”
陛下?
这么一提,乔肆就看向了殷少觉。
紫檀木椅之上,依然穿着那身素色常服的皇帝端坐其上,似乎对于现场发生了什么并不在意。
那双冰冷的眼眸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中更加幽深了,缓缓抬头朝着他投来视线时,仿若连同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凝滞了,那眼神绝对算不上关怀,反而让乔肆平白生出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战栗。
那根本不是在意病人的眼神。
那是揣摩、观赏,是确保没有人胆敢反抗的监视。
乔肆:“……”
【呜呜呜!!!】
【可怕的暴君!居然还亲自监视我确保我经历非人的折磨!】
【他该不会是看我不爽又没有证据,想暗戳戳上刑折磨我吧!】
殷少觉:“……”
倒是个不错的好主意,以后可以参考。
乔肆的心声很吵。
但吵归吵,却也让殷少觉确认了一件事。
所谓的行刺,只是少年不知死活的冲动之举。
和刘疏的视死如归不同,乔肆这样娇生惯养、从未吃过苦的纨绔子弟,贪生怕死的性子,即使什么都没做,就能将其吓破胆。
至于乔肆对他恨之入骨,想要杀他的理由,殷少觉并不急着知道。
“我真的不会死的!真的!我发誓!我的身体我知道!”
乔肆恨不得破口大骂,又不敢真的骂出声,怕真的被上刑。
【救命啊!!】
【王嬷嬷求求你了别扎我了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啊啊啊狗皇帝!】
【我该怎么告诉他们这个毒根本不会害死人就是代谢慢啊!】
【本来就是那殷老三用来操控属下的坏东西!别白费力气折腾我了啊!!除了他那装成世外高人的骗子门客没人能解毒的啊!呜呜呜——】
【啊啊啊大骗子都怪你都怪你狗晋王去死去死吧呜呜呜……】
殷少觉:“……”
呵。
怎么看、怎么听,乔肆都是个初出茅庐、行事冲动不过脑子的年轻人。
皇帝连自己都未察觉地松了口气,心底生出一股荒谬感。
他方才竟有过完全相反的错觉,怀疑过乔肆是否与其他乔家人不同,是不畏生死、心无杂念的死士。
皇帝并不真的在意一个乔家人的死活,哪怕他身有奇异。
他从一开始便在御花园安排了不少暗卫,其中也有弓箭手。
原本无论刘疏,还是乔肆,都该死在那凉亭之中。
如此,乔家便会为了这心尖上的小儿子彻查到底,替他揪出刘疏背后的人,双方争斗个你死我活。
只是这些布置都没派上用场,他便找到了比坐山观虎斗更有趣的事,便暂时改了主意。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还需要乔肆好好活着,若此子存了死士般的心念,反而不便利用。
还好,乔肆确实胆子小。
笨一点,才好把控,品行恶劣一些,才方便利用,贪生怕死、胆小软弱,才便于掌控。
“呜呜我求你了!再扎下去我真成筛子了!”
乔肆抗拒得这样厉害,王太医也有些汗流浃背,忍不住回头确认一下皇帝的脸色。
没想到,平日里耐心极少的皇帝竟然罕见的没有生气,也没有指责乔肆的没规矩,只是静静地、甚至看起来心情不错地在一旁看着。
看着看着,还站起来在乔肆不远不近的地方踱步,像是非常关心这位臣子的安危。
随着殷少觉的步伐挪动,那因为害怕针灸抗拒治疗而吵闹的心声,也在他的耳边不断响起。
很快,殷少觉就正式确定了一个范围。
能清晰听到乔肆心声的范围。
以乔肆为中心,方圆十步的距离之内,无论乔肆是情绪高昂还是虚弱啜泣,心声的内容都清晰可闻。
但只要他向后再退一步,拉开距离,大部分的心声便会无法听清了,只有偶尔几声格外情绪激烈的喊叫或嚎哭,才能被听到。
就像是他在御花园中听到的狂笑声一样。
但若是再后退三步,即将离开这件屋子的范围,那么无论乔肆看起来多么的情绪激烈,他都不会听到一丁点响声。
确认了具体范围后,殷少觉便又坐了回去。
王太医不知皇帝心中所想,再次看向一旁两腿乱蹬、毫无礼数不成体统吵闹不已的乔肆,微微晃了神,只当乔肆这是得了圣心,竟引得皇帝如此心焦,担忧到都坐不住了,才会这样来回踱步。
谁也不知道皇帝究竟会喜欢什么样的臣子,不入眼的,怎么揣摩圣意、讨好陛下都没用,入得了圣眼的,哪怕如乔大人这般没有规矩,也能博得圣心大悦。
也是,毕竟乔大人年纪很轻,听说才不到二十岁,模样也精致漂亮、像从画儿里走出的。这样的天真少年,有什么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比朝廷里那些老狐狸确实顺眼多了。
王太医自个儿脑补得开心,不知不觉间手下也已经施针完毕,搞得乔肆满头大汗不说,又去一旁写药方去了。
不再施针后,乔肆也安静了下来,连同心声都疲惫地暂停了一阵。
不过是正常医治而已,仿佛真受了什么折磨委屈。
果真娇气。
“陛下。”
片刻,王太医将药方给皇帝过目。
殷少觉只低头扫了一眼,淡淡道,“用药不必吝惜,直接从朕的私库取用。”
太医一惊,圣上的私库里都是御用奇珍,之前还从无开库恩赏的先例,看来乔肆的确深得圣心。
可此前他却从未听说过宫中有乔肆此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