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也不敢赌这个。
接连不断的消息,让郁燃没了看书的心思,他按下静音,将屏幕倒扣在桌上。
突然郁燃听到点动静,刚合上书走出露台,房门被推开,顾雁山回来了。
当然,是躺在病床上被送回来的,人也还没醒。
程律跟着一起进来,还有一行医护,几个人忙来忙去地将他安置在床上,又接上大大小小的监护仪器,挂上水做好记录。
又嘱咐了郁燃一些注意事项,几人才从房间里退出去。
郁燃盯着床上昏睡的顾雁山,目光从他紧闭的双眼划过鼻峰,再到苍白的唇,竟然从中看出了几分羸弱。
这样的词出现在顾雁山身上,实属罕见。
他此刻毫无反抗之力,脆弱得就像个普通人,如果郁燃一刀扎进他心脏,可以让他当场毙命。
他们就那么放心他?
郁燃这么想着,收回了目光,他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面对着顾雁山重新翻开了书。
程律不时出入,查看顾雁山的情况。
郁燃无所事事地坐在旁边,一天之内就读完了好几本书。
整个顾宅依旧运转如常,并没有因为主人的昏迷而出现什么慌乱,以此可见,顾雁山像这样受伤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
郁燃观察着,也思考着。
顾雁山受伤后,阿坤更为繁忙,时常早出晚归。这天他深夜归家,敲响了郁燃的房门。
“听管家说你最近都睡得比较晚,”他先看了看顾雁山,才对郁燃道,“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郁燃将自己看的那一页折起来,做了个记号,他将书放到一旁,站起来,“阿坤先生,刚好我有事找您。”
二者对视,阿坤问:“有什么事?”
郁燃看了眼床上的顾雁山:“出去说吧。”
他率先转身。
这段时间郁燃基本都待在这个房间,顾雁山没回来时他偶尔还会去书房,顾雁山回来后他只有用餐时才会离开房间。
阿坤盯着他的背影,缓步跟上。
他带上门,抱臂望着漆黑窗外的郁燃闻声转过来。
“阿坤先生,”郁燃直言道,“您能放我走吗?”
阿坤顿了顿,他说:“小郁先生,我不能。”
郁燃往后一靠,半倚着墙,玻璃上映照出他的背影,他仰头望着阿坤,双手自然地垂握在腿间:“您应该不希望再看见顾先生受伤了吧。”
阿坤眸光一凛。
郁燃举起双手,做无辜状:“您应该也知道硬碰硬我伤不了他的。”
“小郁先生,先生他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为他留下呢?”阿坤很不解,“难道你不喜欢他吗?”
对阿坤来说,他并不知道郁燃和顾雁山之间的暗潮涌动,就他眼睛看到的,便是顾雁山喜欢郁燃疼爱他,而郁燃也同样依赖顾雁山。
他并不知道那一夜两人是如何闹到这样的地步,但一切都以顾雁山为先的阿坤,自然不会违背先生的意愿,更不会背着他放走郁燃。
郁燃却不认为自己全无机会,他找阿坤谈判,也是因为他事事以顾雁山为主。
他没有回答他喜不喜欢的问题,他只是说:“您的意思是,即使再次出现这种情况也没关系是吗?”
阿坤沉默了。
“您知道的,顾先生现在对我也只是一时兴趣,如果我现在不走,等他以后厌烦我的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呢?”郁燃表情凄凄,“我不能将我人生都赌在他的一时宠爱里。
“而且,今天他为了威胁我会捅自己一刀,那下一次呢,下一次他会不会抹自己脖子?您难道要看着他这样一次次地伤害自己吗?”
阿坤眼睫微颤。
郁燃直直看着他:“阿坤先生,在顾先生醒来前让我离开,才是对我们双方都最好的安排。”
阿坤神色动摇,他沉默片刻,道:“小郁先生,能听我讲几句吗?”
郁燃点头:“您说。”
“我第一次见到先生的时候,十三岁。”
阿坤出生的家庭并不富裕,父亲赌博酗酒,母亲在生下弟弟后受不了丈夫的殴打,丢下他们离开。阿坤早早承担起养家的责任,但小小年纪也赚不到什么钱,后来他就去给人做打手。
从懵懂的跟在人后不敢出手,到冲在最前方开路,不过几个月。他年轻,豁得出去,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很快便有了点名气。
但做打手赚的皮肉钱,很多时候还不够给他自己治伤的,所以当他知道自己被马蒂诺的人挑上的时候,丝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为了弟弟,他得往上爬。
和他一起被选中的还有十几号人,最小不过十岁,而最大也只有十九,全都是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出生。
他们被送往训练场,任务是杀掉幼狼。
阿坤不觉得杀掉一匹脱离了母亲保护的幼狼有什么难的,直到他在林中看到浑身是伤的顾雁山。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中文名字,马蒂诺的人亲昵的叫他恩佐,却极其唾弃这个混杂了东方血统的杂种。
偏偏他无师自通,从小就极其警惕,又能力出众力压那些血统纯正的继承者。
所谓的训练场是给继承者们的残酷考验,却有人暗中作梗,找来他们这些无所顾忌的野犬去围剿顾雁山。
那一年他也就八九岁,刚刚剥开了一匹狼的尸体,望着阿坤时手里的刀还在往下滴血。
顾雁山的母亲虽然是大小姐,但她违背家族联姻的命令,逃婚和卑劣的东方人私奔,已经让当时的掌权者怒不可遏。
如果她能得到顾家的认可,让马蒂诺家族得到机会分顾家一杯羹,她或许又会再次成为备受疼爱的女儿,可惜她不仅没有给马蒂诺带来任何利益,还揣回一个不受顾家认可的杂种。
这让马蒂诺家族在一众家族中丢尽了脸。
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没有接触过家族的核心业务,不知道族人的真面目,面对他们的冷嘲热讽和恶语相向,最先认为的也是自己当初做错了。
她始终对他们抱有幻想,始终惦记着亲人的温情。
对于顾雁山来说,他那个美丽又愚蠢到可爱的母亲,反而像他女儿一样不谙世事。
即使他每次带着伤回来,她只会抱着他掉眼泪,恨恨地责怪他们太过分,也多次想为顾雁山讨回公道,但一和人对上,对方一开始列举她曾经的行为让马蒂诺遭受了什么损失和非议,她马上就会缩回她的壳里。
她只会哭着对顾雁山说妈妈没用,她懦弱又无能,自卑又胆小,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还念念不忘她那个远在异国,同样无能的心上人。
没了佣人她更是五谷不分,想给顾雁山做个饭讨他开心,也只会笨拙地切到手,在菜板上留下斑驳血迹,然后伸出手指心虚地问顾雁山妈妈是不是很没用。
她就连辫子,都没有顾雁山编得好。
但她却能为顾雁山挡枪,平时受点伤就大惊小怪喊疼的人,死死地把顾雁山护在怀里,甚至蠢得连那满身的血是谁的都分不清,惊惶地颤抖着手往顾雁山身上摸,哽咽着问他哪里受伤了。
失去那个没用的女人时,顾雁山十五岁。
那一年他数次想要将当时的掌权者杀死在睡梦中,反而让向来嫌弃他的人改变了看法,要将继承人的位置给他坐。谁知道那是培养还是捧杀,顾雁山在那之后屡遇危险,在鬼门关走了一回又一回。
只要他想,马蒂诺迟早是他的,但没有母亲的马蒂诺没有任何值得他留念的地方。
所以顾家那边的消息一来,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要去看看那个被她念叨了一辈子的地方,要去问问那个同样没用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