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燃却在这个节骨眼将借来的凌氏股票全部卖出, 稍微有点经验的证券经理都知道他在做空,既将借来的股票高位卖出,等股价下跌后再买入还给券商。
放在平时, 这不过是一种常见的股票操作方式,谁也不会放在心上,也不觉得真能让郁燃投机预见凌氏股票下跌。
但阿坤亲自陪着郁燃来, 就不能不让人琢磨背后的风向。
郁燃仔细阅读着借贷合同, 并未予以回应。
心思活络的券商们, 倒是已经多少动起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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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凌先生要去哪里?”离开证券公司, 阿坤走到车边, 替郁燃拉开车门。
郁燃默了片刻,低头上车:“这也是顾先生的意思吗?”
“不完全是,”阿坤绕到另一边上车, 见郁燃看他,便道,“不过顺路送送你,先生不会在意。”
“阿坤先生连我去哪里都不知道,怎么知道顺不顺路?”
阿坤:“不顺路也不碍事。”
郁燃揣摩着他这些话背后,顾雁山的态度,随后道:“麻烦您送我去凌家吧。”
二者都不是话多的人,车厢内很安静。
郁燃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出声:“阿坤先生,您知道裴宴安吗?”
阿坤看了他一眼。
郁燃也看着他,两相对视,他转开眼,垂眸盯着自己细白的手指,表情很平静地说:“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很平静,似乎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但正是这种平静,才显得他看起来有些落寞。
阿坤昨天给郁燃的资料,他自己当然是看过的,见状想要安慰,又不知从哪里安慰,或者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抱歉,我并不认识裴宴安这个人。”
“您不用道歉。”郁燃问,“能麻烦您再帮我查一查吗?”
阿坤没有拒绝。
他将郁燃送到凌家门口,郁燃道谢下车,撑着伞站在院门边目送他离开。
几次相处下来,郁燃对阿坤的印象很好。
阿坤虽然寡言,但性格非常温和,如果不去考虑他背后那位的话,郁燃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什么压力。
他甚至可以在他面前卖弄可怜。
他心软,当初仅是不忍郁燃淋雨就会特地给他送伞,对于一个身世凄楚的小可怜,也难免会多偏颇几分。
但如果换成顾雁山,郁燃就不得不去思考自己刚才那套被他看透后,后者会有什么反应,他又应该如何应对。
他转身进了院子,拾阶而上,在檐下甩了甩伞面的水,将雨伞斜倚在墙根。
不过……郁燃敛眸,不出意外的话,他和阿坤的这些话应该会原封不动地传到顾雁山耳朵里。
仅仅是通过转述的话,顾雁山是会觉得他可怜多一点,还是心机多一点?
抬脚进屋,管家迎来:“ 二少爷回来了?”
他似乎有些意外,大概是没想到郁燃会短时间内再次过来。
问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屋外:“这么大的雨,你自己过来的吗?”
暴雨倾盆,从院子走到屋檐下,这几步郁燃的裤脚已经湿透了。
他这话里带了一点打探的意味,想来是看到了将郁燃送到门口的车,只是除他外无人下车,让他拿不准车上的人到底是谁。
但他心里必然是有猜测的。
郁燃并未解释:“我来看看妈妈。”
“夫人现在正在休息。”管家说。
“那我上去看看她。”郁燃上楼,管家跟在身后,言语关切,“二少爷先把裤子换了吧,免得感冒了。”
郁燃看了眼自己裤腿,点了点头。
他在房间换好裤子,拉开门,同站在他门口的凌羲撞了个正着。
郁燃有点意外:“小羲,你没去学校吗?”
凌羲盯着他的目光带着怨毒,他毫不掩饰对郁燃的厌恶,并没有回答郁燃的话,反而径直逼近,让郁燃不得不缓步后退。
他个头要比郁燃高一点,相貌和凌谦五分相似,沉着脸俯视人时几乎是在照搬凌谦蔑视的神态和表情,只是气场上始终还差一点,但单纯拿来唬人还是够了。
他打量着郁燃的眼睛,郁燃面露疑惑:“小羲?”
“凌叶,”凌羲突然后退和他拉开距离,“你之前说你欠萧亦清的话,你还记得吗?”
郁燃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依旧点了下头。
这句话是在萧亦清刚被接回凌家,而郁燃不顾家人阻拦也要跟着云瑞华夫妻俩离开时说的。
那时候郁燃确实认为自己欠萧亦清许多,父母的疼爱、哥哥的关怀、优渥的成长环境,这些原本都是萧亦清的。
既然知道自己并非亲生,郁燃没有理由,也无法心安理得的继续留下。
除了难以接受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萧亦清实在过得不好。
萧亦清走丢那年也就四五岁,被人贩子拐走后因为长得乖巧可爱,被逼迫着做了一段时间的诱饵,做不好就不给饭吃,还要挨打。
虽然后来逃了出去,但他已经不知道被他们带到了哪里,找家的路上又被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头捡了回去,老头照顾他,没钱送他去医院就用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土方子给他治病,落了一身的病根。那双腿也是老头给他弄好的,好了,但也瘸了。
老头靠捡垃圾养他,给他取名萧亦清,送他去上学,还一直没放弃帮他寻找父母。
爷孙俩相依为命,转辗了许多个城市,联系了很多孩子走失的家庭,一次次失望之后萧亦清已经放弃了这件事,但老头却不放弃,他带着萧亦清小时候的照片,掏空积蓄买了一张到京的车票。
最终皇天不负苦心人。
这些,都是萧亦清找到后,郁燃从养父母嘴里听到东拼西凑起来的。
每次听到这些,他心里的愧疚感就要加重一分。
特别是看到萧亦清瘦弱的模样,那种占据了别人东西的负罪感,便会重重压在他身上。
只有将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才能让郁燃得到略微喘息。
是以,郁燃当初确实认为对萧亦清有许多亏欠。
他有些担心:“他怎么了吗?”
“他要瞎了,”凌羲说,“既然你觉得欠他的,不如就把你这双眼睛给他吧?”
郁燃只是临时来换条裤子,房间里并没有开灯,窗外天色很暗,走廊也压得低沉沉的。
凌羲这句话后,空气陷入凝滞。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威胁和嘲讽:“怎么,不敢?”
郁燃没吭声,他突然在想,上辈子要用他的眼睛去换萧亦清的眼睛是谁提出来的?
看着凌羲,郁燃突然笑了一下,他像一个十分包容弟弟闹脾气的哥哥那般,笑得人畜无害:“小羲,如果你真的那么心疼萧亦清的话,怎么不把自己的眼睛给他呢?”
凌羲讨厌郁燃,他抢走了父母的关爱和凌谦的目光,而他不管做什么,在他们眼里都是不听话不乖巧,比不上郁燃。
他对于郁燃的厌恶,在他养子身份曝光后攀之顶峰。
明明是偷窃别人人生的小偷,为什么还能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为什么不管是凌谦还是父母,都没有人关心真正需要关心的萧亦清?
他想过郁燃无数种反应。
愕然的,生气的,犹豫的,害怕的。
他希望郁燃在听到萧亦清那双眼睛快失明时,陷入无比的自责中;也希望在听见他问郁燃要眼睛时,他脸上露出惶恐又错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