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燃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半晌对着尸体礼貌颔首,轻声道:“打扰了。”
顾雁山靠在一旁看着他。
看他那张略显稚嫩的脸,被澄黄的火光舔舐,看他用桌布将老人的尸体盖住。
他偏开头闭上眼,无声地笑了下。
郁燃找了床毛毯,抱着转身时以为顾雁山睡着了,轻轻走过去将毛毯盖在他身上,随即被握住了手。
顾雁山睁开眼,侧了下头示意他。
郁燃看到他身侧打开的医疗箱,里面有消毒工具和纱布,他意识到刚进屋时顾雁山翻箱倒柜就是在找这个。
碎掉的窗户临时拿一块木板挡着,壁炉燃烧,墙壁上两人的影子融成一团,带血的围巾皱在郁燃脚边。
剥开衣服,伤口赫然跃至眼前,顾雁山因为疼痛绷紧着上腹部,还能看到一毫米的弹尾。
触目惊心的伤口,让郁燃不由别开眼,他擦掉周围的血,将无菌棉按在伤口处,顾雁山腹肌一抖,闷哼了一声。
郁燃连忙扯开纱布,要给他缠上,顾雁山抓着他手腕:“用刀,先消毒。”
他依言给刀消毒,不知道要干什么。
顾雁山又说:“帮我把子弹取出来。”
郁燃一顿,他的指尖已经沾上了猩红的颜色,唯独小脸白净,盯着顾雁山半晌才道:“我不敢。”
弹尾漏在外面,伤得不算深,甚至连血也止住了许多,顾雁山并不觉得这个伤有多严重,甚至如果郁燃不愿意帮忙,他自己也能处理。
但他在郁燃说完后,也只是安静了几秒,没有再说什么。
郁燃垂下眼皮,一手将纱布按在止血的棉花上,一手绕到顾雁山身后,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他腰上。
顾雁山身上有许多伤痕,就像他掌心的那道疤一样,轻微增生,微微发白,大大小小遍布胸前后背,有刀伤也有枪伤,不仅是上半身,就连他腿上,也有不少类似的痕迹。
郁燃第一次看到那些纵横的旧伤时也被吓了一跳,后来他看过许多次也摸过许多次,但他从来没有多嘴地问过一句。
就像现在,他将纱布打结,拿起剪刀将多余的剪断,也没有对今夜发生的事情提出任何质疑。
甚至没有问一句,之后该怎么办?
他给顾雁山扣好衣服,重新盖上毯子,随后掀开一角自己也坐进去,靠在了顾雁山肩上。
他闭着眼睛,很疲惫也很困倦。
屋内十分安静,许久后响起顾雁山的声音,他再次问郁燃:“吓到你了?”
郁燃知道他问的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
这是顾雁山今晚第三次这样问。
郁燃的沉默也比之前更久,久到像睡着了,他才轻轻回了个“嗯”。
“很害怕。”郁燃说。
顾雁山将滑下肩头的毯子重新给他掖回去:“没事了,睡吧。”
郁燃没有再出声。
但他也没有睡着,听着屋外的风声和壁炉里噼啪跳动的火焰,郁燃清醒地在黑暗中感受到了顾雁山越来越重的呼吸,和他逐渐升高的体温,以及听到直升机的轰鸣。
郁燃睁开眼,看了眼依旧睡着的顾雁山,盯着前面被桌布盖住的老人。
哐当一声,屋门推开,寒风裹着碎雪搅进屋里:“先生。”
阿坤来了,顾雁山睁开的眼中一片澄明,没有丝毫睡意。
这一夜看似十分漫长,但是事情发生到阿坤赶来救援,前后也不过三个小时,离开时,甚至连天上的极光都还没完全消失。
有人留下善后,郁燃看着那几人进出小屋的背影,在升高的直升机上再次闭上眼睛。
耳畔是阿坤向顾雁山汇报的声音:“先生,您的猜测没错,他确实是马蒂……”
郁燃睡着了,再醒来他已经回到了熟悉的房间,脚踝的扭伤也被处理好了。
郁燃坐在床边,看着脚上的绷带,单脚踩上地毯。
他刚换好衣服,前来照顾他的佣人推开门,惊喜道:“您醒了。”
郁燃问:“顾先生呢?”
“先生在书房,”佣人推来轮椅,“我带您过去。”
郁燃摇头:“先去餐厅吧。”
他体力流失严重,睡了一整天,醒来饥肠辘辘。
对方便将他推至餐厅,厨房一直备着菜等他,郁燃刚坐下,餐食便已上桌。
郁燃安安静静地填着自己的五脏庙。
他一口一口咀嚼着,感受着食物从舌尖滑到喉管。
吃完饭,郁燃回了房间,晚餐他没有再去餐厅,是让人送到房间里去的。
一整天郁燃没有再问过顾雁山一句,没有问他的伤势,也没有问他的行踪。晚上,他也没有像往常那般等待顾雁山,郁燃早早睡下。
第二天吃完早饭,他在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阿坤。
他站在轮椅面前,挡住了郁燃的路。
“阿坤先生。”郁燃礼貌打招呼,“麻烦您让一下。”
“小郁先生,”阿坤说,“先生让我带您去书房。”
“抱歉,我不想去。”
佣人不走,郁燃从轮椅上站起来,准备自己回房间。
阿坤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按回去,从佣人手上接过轮椅,道:“我送您过去。”
他要送郁燃去哪里不言而喻。
郁燃知道只要是顾雁山的命令,阿坤一定会执行,他没有做多余的反抗,安静地坐着,被阿坤推进书房。
后者关上门离开,郁燃望着顾雁山。
他穿着简单且宽松的家居服,面色如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受过重伤的样子。
如果不是脚上的伤提醒着郁燃,那天晚上的一切再回想起来像一场毫不真实的梦。
“顾先生,”郁燃神色同样寻常,“阿坤先生说您找我?”
顾雁山放下手里的东西,侧身朝他伸出手,顺边的大腿也敞得更开些,腿外侧贴着沙发:“过来。”
那是一个双方都十分熟悉的,示意郁燃坐进他怀里的姿势。
郁燃往前滚了滚轮椅,轮子顶住沙发扶手,不能再往前。
郁燃看着他,没有起身:“您有什么吩咐吗?”
两人对视片刻,顾雁山欺身按住轮椅扶手,直接将郁燃连人带轮椅拖到他面前。
他拨开郁燃裤管,打量着他脚腕的伤,抬眼问他:“脚腕好些了吗?”
郁燃说:“好多了。”
顾雁山把平板递给他:“我让人做了几套追极光的方案,你看看是想去挪威还是芬兰。”
郁燃没有接,他道:“不用了顾先生,我已经看到了。”
平板悬在两人之间,顾雁山凑到郁燃面前,含笑问道:“生气了?”
家居服领口宽大,他伏身时,郁燃一眼便看到他腰腹间的绷带,他很快收回眼,望着顾雁山:“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郁燃说,“您的伤呢,严重吗?”
顾雁山撩起衣服下摆:“不是什么大问题,要确认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