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自己没有收获。
姜融却并非如此。
姜融任由望舒最后的力量被抽得一干二净,源源不断地消散在这片土地上,最终凝结成新的光球,吸收到了自己的心口。
望舒起初还不明所以,此刻却彻底了然了:姜融在剥离他的神格,再将这力量尽数转移到自己身上。
姜融从来看不上区区一个废土世界,更不屑成为这方天地的掌控者。
什么小小的土地神。
他向来贪婪,性格争强好胜,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最好的,而现在目光所及之处有望舒这么一个主神站在这里,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舍弃掌管三千世界的主神神格而去成为一个伪神?
在姜融的思维里这未免有些太过本末倒置了,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不好意思了,”姜融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既然你了解我,就该知道我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想要的东西只有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才能彻底安心。”
“还记得八年前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吗?你承诺我说,不会再让任何人试图操纵我,玩弄我。”
姜融的声音裹着浅浅喘息,在他意识里缓缓回荡,“那这份承诺自然也该包括你在内吧?区区一个小世界的主宰又算什么?就像这次你能轻易回溯我的人生一样,只要有人拥有凌驾于我之上的力量,就能肆无忌惮地摆布我。”
那张漂亮的脸上蹙起轻浅的眉,他露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眼底却藏着毫不掩饰的冷漠。
“如果以后再出现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打着爱我的旗号对我抱有贪念呢?这一次不过是你的一时兴起,我就被迫陪你演了八年,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抱歉啊,只要还有人能轻易左右我的命运,我就永远没法真正安心。”
“这不是我想要的自由。”
姜融抱着望舒,俯下身来,用温暖如泉水的精神力碰了碰他的脸,“别怪我,我想自救,想拥有不被你们这些人肆意干扰人生的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就只能另想办法了不是吗?”
这才是姜融最真实的心思。
他早就说过,他偏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从来反感有人借着“为他好”的名义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
废土世界再辽阔,成为土地神说的好听,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巨大的鸟笼,笼外永远有把他当成金丝雀般想圈养起来的人。
那些看客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一道道铁制的线,让他没有办法拍打翅膀高高飞起。而他不想被牢笼之外的人注视着。
姜融知道望舒没有坏的心思。
也知道望舒真心实意地想要救他。
这个男人所说的保护他绝不是一个空话,可姜融性格如此,他天性爱玩,生性放荡,这些弯弯绕绕的好意,恕他不乐意奉陪。
“望舒,抱歉利用了你。”
姜融的声音轻了些,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淡漠,“或许你是真心对我好,可惜遇上的是我这样不领情的人。之后换个人喜欢吧。”
“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么天真的人,居然想改变混沌不堪的我,对我能成为真正的好人而抱有幻想。”
他笑了笑,声音悦耳好听,“知道你目的这么纯粹时我还挺开心的,觉得你很可爱,就像我很多年前养过的那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黑毛金眸小狗,愿意毫无保留地为我付出。”
“不是……”
望舒终于开口了。
他约莫很累,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讲话时的语气和之前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一副温和而包容的样子。
姜融下巴抵在他的发顶,疑惑地嗯了一声:“不是什么?是说你不像我的小狗?”
望舒格外认真:“你不是混沌不堪的人。”
“……”
姜融高高挑眉,怔住了。
他真没想到这时候了望舒居然还觉得他碧玉无瑕,他忍不住要笑出声,眼眶都快笑出泪来了,“别逗我笑了,你为什么觉得肮脏的土地能长出纯洁的花?又为什么觉得唯独我能出淤泥而不染?”
就算他对自己有好感,滤镜也不至于开这么厚吧?尽管姜融自认为见识多广,各个性格都有的追求者无数,也没法坦然接受这种无脑的夸赞。
“好了。”
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姜融将身为主神的意识摒退,任由对方消散,没什么耐心接着听下去了。
“乖乖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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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神灵诞生了。
天地间刮过了一阵狂风,像万物苏醒时的温柔共鸣,漫过荒原,淌过石缝,裹着清透的凉意悄然蔓延。
原本燥热沉闷的六月天竟有白雪凭空落下,起初是零星几点,转瞬便成了绵密的雪絮,纷纷扬扬铺满天空,白得纯粹干净,不染半分尘埃。
这场不合时宜的飞雪,是世界赠予新神的礼赞,每一片雪花都带着雀跃的暖意,轻轻落向立于法阵中央的少年。
姜融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金辉,神格觉醒后,他的轮廓愈发清绝透亮,原本秾丽的玫红色眼眸浸了神性的柔光,褪去了过往的戒备与锐利,只剩一片通透澄澈,眼尾微微上挑时,又藏着几分神明独有的慵懒与矜贵。
他肤色白得近乎透明,衬得唇色愈发浅淡,发丝被柔光镀上一层暖银,有几缕垂在额前,沾了雪粒便凝住,不化也不坠,被时光定了般。
少年的身形依旧挺拔清瘦,却不再有半分脆弱感,周身散发出的平和气场与漫天飞雪相融,干净得让人不敢亵渎。
雪花温柔地落在他的肩头发梢、指尖眉眼,每一颗都像是挚爱般的吻。
姜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所有的负面感觉转瞬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连呼吸都变得轻盈通透,仿佛每一次吐纳都能吸纳天地间流动的无形能量。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指尖皮肤细腻得几乎看不见纹路,原本纤细单薄的手腕此刻却藏着能轻易撼动山河的力量,抬手时连空气都跟着轻轻震颤,指尖划过之处,周遭漂浮的尘埃都顺着他的心意聚散成形。
听觉也变得极致敏锐,远处战场的枪炮轰鸣、哨兵们的喘息嘶吼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他甚至能捕捉到百米外牢房里兰斯洛特微弱的心跳声,连空气流动时掠过石砖缝隙的细碎声响都无所遁形。
视线穿透了监狱厚重的石墙,他看到了战车履带碾过地面留下的沟壑、莱茵曼黑色凤尾蝶翅膀上每一片鳞粉的纹路、连林徽玉眼底深藏的担忧与锐利都看得一清二楚。
目光再往远放,整个废土世界的轮廓都在脑海中铺展开来。
沙漠里随风滚动的沙砾、绿洲小镇上袅袅升起的炊烟、白塔顶端飘扬的旗帜,无需刻意探寻就能将世间万物的动静尽数纳入眼底。
这种力量充盈四肢百骸的感觉太过真切,真切到让姜融忍不住弯起唇角,眼底翻涌着明亮又肆意的光,他终于体会到真正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自由,那是独属于神明的、无拘无束的掌控力。
“你也为我高兴吧,莎布。”
精神图腾里,黑山羊莎布睁开了矩形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像他一样不含情绪地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如果说精神体就是一个人的缩影,看姜融的黑山羊浑身长满了口器,密密麻麻都是眼珠的外观就知道了,跟众人以为的纯洁羔羊有着云泥之别。
新生的神灵得到了自家精神体的首肯,肩膀颤动哈哈笑了出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与愉快。
“宝宝?”
那边,林徽玉连厌恶的莱茵曼都不管不顾了,抛弃战场朝他冲了过来。
“徽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