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上的柔软触感一闪而过。
安拓脸颊一红, 忙收起了这副丢脸的姿态,绷直了唇线, 尽量想表现得成熟稳重。
他不想在这群人面前露怯。
回忆起昨天晚上在运动员宿舍楼里意外听到的讨论, 他心里涌上一抹强烈的不甘和挫败。
白天对他笑语盈盈, 问他有哪里需要帮助的同寝前辈, 到了晚上就换了另一副样子,在走廊边抽烟边对着身边的人说:
“我试探过了, 那个姓安的就是个呆瓜傻白甜,到底有哪点比得上我?”
“论技术也就那样, 论出身, 他虽然是市队的, 但大赛经验少的可怜。”
“我真不明白姜教练到底看上了他哪点, 是天赋吗?可如果他是明珠蒙尘,那也不至于蒙到现在都默默无闻吧!”
身边的人语气不比他明朗多少,连声叹气:
“姜教练退役后我哭了整整两天, 眼肿得路都看不清, 三年不间断地在他的账号下打卡等他回来,做梦都是他的出现。”
“知道姜教练复出时我开心的要死, 以为又能看到他在冰上跳跃了,能站在他的身边离他更近。可事实你也看到了, 他眼里只有那个姓安的家伙。”
同寝的前辈把烟碾灭。
沙哑的嗓音笑着叨念了一声:“明月高悬独照他,很好。”
废物,庸才, 只会拖姜融后腿,给他神话般的履历抹黑的垃圾。
如此言论络绎不绝。
安拓被姜融从市队里带出来的喜悦和兴奋悄然消散了,只剩下了浓墨一样的阴郁。
回到宿舍,前辈厌烦地说:“我是看在姜教练的面子上才给你好脸的,你明白吗?”
他目光沉沉:“我也好,其他人也好,明面上我们不会刁难你,但是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信服。”
“别忘了你本质上,是个没被世界冠军选中,连国家队的大门都进不来的货色。”
“……”
“安拓。”
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无奈,安拓骤然回神,看到了叫着他名字的姜融。
清冷漂亮的脸在视网膜内无限放大了,面上带着关切的浅淡神色,似乎想要和他额头相抵,感受他恍惚的原因是否是身体不适。
安拓瞳孔收缩。
时间的流速好像变慢了,他的意识宛如被海浪拍击过的礁石,遭受过重击之后一时无法回神。
没等他说话,姜教练已经向前凑到了极致,双手扶住他的肩,额头不算轻柔地抵了上来。
柔软的发丝猝不及防地蹭过他的太阳穴,带着点淡淡的鸢尾香,比额间传来的温度更让人心尖发颤。
他随即清晰地感觉到了姜融额角的弧度,闻到了他口中呼出来的浅淡吐息。
他这位已经站在整个行业顶点的师父,被誉为冰上之月备受世人尊崇的男人,就这么抵着他,与他呼吸交缠,不分彼此——
意识到这一点后,安拓的身体瞬间绷紧了肌肉,僵着得像一块石像。
他好似忘记自己是个人类了,连喘气这种最为基础的技能都抛在了脑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教练的眼睫好像扫到他了。
像是春天拂过的柳絮,冬日里飘落的初雪,落在皮肤上时只剩下了微微泛着麻意的痒。
一个人的眼睫能这么长吗……
胸腔里的心脏越跳越快,像要撞开肋骨蹦出来似的,安拓无意识地吞咽口水,目光落在姜融近在咫尺的眼睫上,看着那片纤长的影子轻轻扇动。
他们挨得极近,而他的师父姜融展露出来的,是镜头也不曾捕捉的完全陌生的角度。
这样看上去。
他的师父长得好好看啊。
看痴了般,安拓描绘着他的眉眼,看到了师父浓颜的五官轮廓,和干净利落的眉骨。
姜融的眉尾自然垂落,不描而黛,像远山被晨雾漫过的线条,没什么烟火气。
他的眼型是偏细长的凤眼,那双有着亚裔少见的红色虹膜的双眼总像蒙着层薄霜,看人时目光平静无波,极其偶尔才露出浅浅的笑意。
师父的下唇比上唇略厚,唇色比昨日略红,抿着时更显得下颌线条清晰冷冽,黑发松松拢在耳后,露出光洁的耳尖,干净到无愧月亮的美誉。
“师父。”
安拓叫着这两个字,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的一塌糊涂,“你对我好好,我好喜欢你。”
他原来真的有了一个世界冠军师父。
很不可思议的,安拓现在才有了实感。
刚被姜融带回来那会儿,以及昨晚被同寝的前辈嘲讽那会儿,他并没有如现在一般这样深刻地理解了那句话所带来的含义。
——明月高悬,独照他。
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昨天被这么说了的安拓只觉得难过,现在心里却升起一抹隐秘的暗爽,和一种发自内心的、足以令他毛孔舒张般的愉悦。
不怪前辈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落寞意味比嘲讽还要多了。
毕竟这种被上位者俯首,理所当然地偏爱着的感觉竟然是这样上瘾,他恐怕这辈子都难以体会了。
只有自己——
只有他是数万个人之中的唯一幸运儿,拥有了可以被高洁的月亮所青睐的运气。
他当然应该得意,当然应该喜悦。
然后如师父爱着他一般,把自己的感情也一丝不落地回应过去。
姜融抵了几秒,退开后笑了笑。
“这就叫对你好了?你接下来要经受的辛苦还多着呢,到时候可不要抱怨。”
用手里的本子拍了拍他的脑袋,姜融对刚刚的诊断做出了定论:“确实有些低烧,升温速度这样快,怕不是很快就要烧傻了。”
安拓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我没有发烧,刚刚是师父离我太近了,我害羞后产生的正常反应。”
他言语用词坦率到不像个含蓄的华人,姜融稍感意外:“你说什么?”
安拓眨了眨眼:“师父的身上还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我刚刚差点忍不住想要抱住你闻一闻了,但这么做很不礼貌,师父会生气的。”
想起刚刚额间的温度、鼻尖萦绕的香气,还有他眼皮上睫毛扫过传来的触感,安拓呼吸稍显沉重。
像是劝解自己似的,他又重复了一遍:“不能这么做……”
少年是个很端正的相貌,眼尾下垂带着一股圆钝感,皮肤白净,头发也打理地利落清爽。
他出生于家规很严的高知家庭,双亲都是知识分子,以至于是就算年龄还小,也养出了一身礼貌守序的性子。
这样的他做过最叛逆的一件事情,就是在晚上10点,家里熄灯后不睡觉,躲在被窝里看姜融的比赛转播,然后推了两个补习班,报名了花滑兴趣课。
情感方面天生迟钝的性格,让他比起其他人总是慢了半拍,他意识不到自己做出这种行为的底层含义就是喜欢。
故而,安拓从来没有做过像其他疯狂的粉丝那样又哭又闹,把喜欢姜融摆在了明面上宣之于口,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种事。
可刚刚触碰仿佛有种微妙的魔力,隐隐将他掩埋在身体下的某根线燃烧断裂了……
他像是忽然顿悟一样,突如其来的有了一种想要宣泄的强烈冲动。
也许这就是习惯性积累情绪的人的特点,尽管平常都是以迟钝示人,一旦开窍却像是火山爆发,恨不得时时刻刻表现自己,像把以往累积的情感全部释放了似的。
“师父师父师父——”
他仗着自己年少,尽情地贴近了敬爱的师长,狗狗一样的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在对方颈窝上蹭了蹭,表达着直白而又热情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