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天,林月疏的“考虑考虑”依然坚持本质为婉拒的风格,霍屹森等到半夜也没等来人。
*
三天后,林月疏正式出发录制节目。
在节目组集合点,他看到了霍屹森的车。
霍屹森似乎走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多的是他不认识但认识他的人上前打招呼。
霍屹森自觉不耽误节目组的时间,扶着车门探身对车里的林月疏道:
“保持通讯,有事告诉我。”
林月疏随口敷衍着“好”。
霍屹森又递过来一只牛皮盒子:
“这是你想要的手表,托人从国外拿了块新的给你。”
林月疏随手接过盒子,继续敷衍:
“好好~”
霍屹森眉间微蹙,似是对他这种敷衍态度有所不满。
不满并非因为他不好好听自己说话,而是自始至终对着几分诡异的节目没什么警惕性。
但转念一想,他也四处打听过,除了节目太新,也没别的毛病。
霍屹森轻叹一声,蹙着眉叮嘱:
“去了那边,不管饭菜好不好吃,都要好好吃饭,吃饱,知道么。”
林月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以当下语境,下一句就是“吃饱好逃跑”。
怎料霍屹森又问他:
“会开手动挡么,比如面包车。”
林月疏:……?
怎么听这语气,节目组是打算把他骗过去给人当便宜儿子。
“霍代表。”林月疏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我是成年人,我可以保护好自己,我向你保证,一定平安归来。”
霍屹森缓缓推了下车门,一向冷漠凌厉的面容,莫名多了丝失落。
林月疏冲他挥挥手:
“走了,回见。”
霍屹森猛然抬眼,等回过神,车队已经缓缓离去。
林月疏冲他挥手说再见的模样,像是卡带的光碟,这个画面一遍遍反复闪过。
被霍屹森这么一弄,林月疏心中也冒出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看看身边忙着对流程的导演罗嘉铭,又看看前座专心开车的司机,只能耸耸肩。
是自己多心了。
*
此次拍摄地位于五省之外的西南地区,路途遥远,且很无聊。
林月疏没事可做,车子晃晃悠悠看手机又晕眼,太闲了,他便摸出霍屹森送他的手表把玩。
“林老师,可以啊。”罗导抻着头满眼放光,“限量款的百达翡丽之王,七千多万呢,这都给你搞来了,霍代表还缺腿部挂件么。”
林月疏眉尾一挑,顺手把表装起来放好。
罗导搓搓手,满怀对未来的期冀:
“希望这次西南一走,结束后我也能混上百达翡丽,最便宜的也行。”
……
横跨大半中国,两天一夜的漫漫长途,林月疏一下车就吐了。
看得出这电视台没钱了,连包机都不肯,让他遭这罪。
林月疏擦擦嘴,脸色发灰。
他抬头望向眼前的大山,氤氲、叆叇、影影绰绰,黢黑如蛰伏在深林的野兽,吞吐着灰白的雾霭。
罗导招呼工作人员整理设备:
“车子开不上去,大家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争取天黑之前入村。”
林月疏吐得胃里精光,接过矿泉水漱漱口,再次看向那不可名状的漆黑轮廓。
真有人能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么。
他有点打起退堂鼓了。
这时,罗导把镜头怼了过来,道:
“上山之前,咱们先拍个先导PV,对林老师您进行一个简单采访。”
林月疏点点头,演员的职业素养让他一秒忘记难受的身体,正襟危坐。
罗导问:
“因为咱们是新节目,说实话最终结果如何,能否达到预期,都是未知数。但林老师愿意陪我们走出第一步,想问问您是出于怎样的想法或心情。”
林月疏脸上看不出半点疲态,一如既往容光焕发。
他嘴上说着感动于赵建英对许美惠六十年不变的真情,脑子里却总是时不时蹦出江恪的影子。
他需要这类寻人节目帮他扩大影响力,同时契合主题表达对江恪悄然离开的不满和未能达成的离别之言。
林月疏也看开了,如果江恪注定要走,他也不再挽留,唯一的遗憾不过是没能好好告个别。
否则,何苦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这洋罪。
采访结束,众人稍作休息,重新扛起设备,踏上一条未知的漫漫长路。
众人的呼吸声随着山路逐渐崎岖,也愈发的沉重。
林月疏倒是挺佩服赵建英的,这样漫长难走的山路,他为了找寻心爱之人,六十年间无数地来回,恐怕从没抱怨过一个“苦”字。
越往深处走,反而能在路边看到生活气息。
直到夕阳垂暮,缭绕雾气中隐隐透出竹屋的梁角,当第一抹青黑色在天际漫开,节目组终于踏入了此次拍摄地。
林月疏擦了把额角,分不清是汗还是雾气形成的水膜。
放眼望去,老旧的竹楼涂着一层湿润的旧色,随着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上下下。
明明夕阳近在眼前,这座寨子却总也透不到阳光似的,无论是树木虫草还是竹屋碎石,均被涂上一层微凉的青灰色。
“怎么没人接待。”罗导站在原地不大敢继续往前走,环伺一圈,抱紧了摄像机。
制片人提议大家伙再往里走走,说这边住的多是黄发垂髫,腿脚不利索,大家伙能走则走,虽是拍节目但也别给人添乱。
一行人沉默地行走于乡间小路,导演举着指南针试图找寻个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
“有问题。”导演晃了晃指南针,望着山后最后一抹夕阳,“太阳东升西落没错吧,但指南针怎么显示这是东?”
另一工作人员也道:
“手机也没信号,2G网都搜不到,变成E了。”
不知是谁蹦出来一句:“真是个邪门祟地。”
此话一出,众人蓦然陷入沉默,不知是山中湿气太重还是心理作用,只觉后背一片冰凉。
林月疏步履钝重的往前走着,他作为土生土长北方人,确实没见过这番场景,好奇地左右打量。
倏然,他脚步一顿,一口凉气被他生生咽下去。
后面的工作人员刹车不及时,一头撞上林月疏后背。
“怎么……”他循着林月疏的视线看过去,最后一个字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中。
手边一座青灰暗沉的吊脚竹楼中,二楼的栏杆里坐着个黑黢黢的影子。
仔细一看,是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孩,光着上身,骨瘦嶙峋,摆出一副十分诡异的姿势。
——双手扭曲,手背朝内贴在一起。
兴是因为年纪小,黑眼球居多,在昏暗环境下更显如无底洞,苍凉、麻木的视线直勾勾盯着来人。
林月疏和他对视许久,叫他看的浑身掉小米,忙移开视线,从兜里摸出几块糖递过去:
“你好,请问赵建英家怎么走。”
小孩一动不动,对有致命吸引力的糖果视而不见,只盯着林月疏的脸,一直摆着那诡异扭曲的手势。
林月疏讪讪缩回手,心里晃晃悠悠冒出一个奇怪的点。
路过这小孩,节目组变得更加沉默。
这一路,似乎寨子里不少人对他们这帮外来人充满好奇,但无一人上前打招呼,都和那小孩一样,躲在竹楼里透过狭小的窗口,只露一双眼睛,直勾勾循着他们的行动轨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