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宿敌的第七种方式(137)

2025-12-26

  他说着,轻轻抬了一下双臂,又很快放下,做足了诚心的姿态,镇国公府的管家上下看他好几眼,也只得皮笑肉不笑道:“既如此,您可以先进去,但这些礼品我们要扣下检查;若有什么名贵之物,到时候是会上报陛下,充入国库的,想必大人没有意见吧?”

  端王府这些东西事先已经在钟昭家里转了一圈,确定没什么问题才被送过来,钟昭点头:“请便,不知现在可否让我进去?”

  那管家听罢颔首,侧过身给他让出一条道,叫了个丫鬟为他引路,然后便真的把礼品抬进来,抬到一边开箱检查了起来。

  钟昭对此不太感兴趣,沉默着来到了江望渡居住的院子,将丫鬟打发走以后,四下看了看。

  国公府的庭院很深,乍一眼看上去并不奢华,跟谢衍等王爷的皇子府没法比,甚至显得有些萧条,细观才能看出些门道。

  江望渡院子的位置有些偏,门前的槐树未经打理,叶子已经开始变得枯黄,看上去就是副没什么生气、要不了多久就会死的样子。

  钟昭多看了那棵树几眼,心里生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刚刚过来的一路上,他看到了好几个比这里更大,景观也更好的空院落,把次子江望渡安排在这种地方住,显然有些过分。

  他把自己的目光收回来,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准备上前敲一敲,谁只手还没有放上去,两个人就先从房子后慢慢绕了出来。

  而且这两个人钟昭都认识,正是江望渡和孙复。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他们私底下还没有见过面,孙复看到他,脸上明显一喜,拉了拉身边主子的袖子道:“公子,是钟大人。”

  “这么快下地,你伤好了?”钟昭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从孙复手里把对方的胳膊接过来,一边扶着他走一边道,“还是说锦衣卫打得不疼,陛下罚轻了?”

  “……别骂我了。”这边孙复刚提醒完他,钟昭的阴阳怪气就紧跟着灌入了耳中,江望渡顿时颇为无奈地弯弯嘴角,轻声道,“近来我爹没轻教训我,让我十天之内恢复行动自如,如果不是看我实在爬不起来的话,一早把我赶到祠堂里跪着了,难不成你也要这样?”

  “我可没这么说。”钟昭挥手让孙复退下,眼看着对方放心地走远,才用手帕擦了一下江望渡额上疼出来的汗,把人扶回榻上趴着。

  这是江望渡受完刑的第七天,钟昭褪下他的裤子看了看伤,皮/肉露到外面的那一刻,江望渡由衷地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便毫无害羞之心地道:“现在已经结痂,不影响做那些事,想来就来。”

  钟昭快被他气笑了,抬手想在上面拍一下,临到头又改变落下去的地方,变成了摁住对方的腰:“少在这犯浪,我对全是伤的屁股不感兴趣,今天的药上了没?”

  “没有。”虽然钟昭这巴掌没扇在最疼的地方,但力道着实不轻,江望渡抱着枕头老实了些,指了指放药的匣子,顿了顿才道,“怎么现在才来,还在生我的气?”

  “……”无论如何,谢英以前都救过江望渡的命,少时相扶相伴总有几分恩情,钟昭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他净完手踱步过来,低头将手心搓热道:“算不上,我只是想不通,就算你一句话都不说,也不会影响陛下对太子的处置,为什么非要跳出来,挨打很过瘾?”

  身上的罪名多到谢英这程度,曾指派过谁纵火已经无关紧要,按律例他必死无疑,无所谓这点细节,重点只是皇上的态度而已。

  钟昭的手已经尽量轻地按下,江望渡还是打了一个哆嗦,片刻后才笑着道:“这个问题我上次已经说过,灼与,我良心不安。”

 

 

第101章 坦白

  虽然这人现在身处的院子在国公府算不上好, 但也比他在外面租的强很多,屋内摆着一只金丝香炉,有白烟从里面袅袅上升。

  闻言, 钟昭神情微凝, 看他片刻后放下手,严肃地问:“江望渡,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江望渡侧过头去与人对视,声音懒洋洋的:“什么?”

  “明明这件事根本不该怪到你头上,却依然为了那一点只有你自己觉得是错失的错失苛责自己。”钟昭一字一句放得很慢,简直无法相信面前的人, 前世曾经干脆利落地杀了他一家,“为什么?”

  不止今生,包括前世江望渡的许多行事作风, 钟昭现在想一想,都会产生一种很强的错乱感。

  起初他觉得个这么草菅人命的指挥使, 后来又见惯沙场狼烟, 肯定不会把普通人的命当回事。

  可是事实上是, 江望渡从没有在战争中多杀一个人,还因为他们钟家的事自顾自做了十年苦行僧,终身未娶,也没有留下子嗣。

  重生之后,他觉得两辈子的江望渡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脾气秉性都不一样, 也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坏事,不该迁怒到他身上。

  可江望渡会忏悔不假,该帮谢英保命的时候又依然保着。

  乱世之中,软弱昏庸、任由奸臣摆布的君主, 很多时候并不比暴君好到哪里去;同样的,追随一个问题非常大的主君,也是造业。

  就算小时候一点课都不听,江望渡也不可能完全没读过史书,钟昭不相信他不明白这个道理。

  江望渡沉默半晌后开口道:“我也不想这样,但阿昭,西北军里有个普通士兵,他的兄长就是三年前死在贡院里的举人之一。”

  钟昭的思绪被凭空打断,拽了张椅子嗯了一声:“继续说。”

  江望渡表情染上一丝感伤:“他们家日子过得清苦,父亲早逝,寡母带着两个儿子,大的从文小的习武,习武这个已经在西北待了很多年,因为不识字再加上穷,只能等着京里传过来的家书。”

  “仗快打完的时候,他没争来跟我回京的名额,就求我给他写了封信,拜托我把这封信带给母亲和哥哥;他说他们已经很久没给自己写信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哥哥科考顺利,家里事忙,没有空照管他的缘故,若是这样就太好了。”

  “谁知道就在最后一役,我马上生擒玉松主帅的时候,对方自知躲不过去,把手里的剑扔了出去,正好从侧面扎进他心脏里。”坐下来之后,钟昭就开始边听边继续刚刚手上的活,把他的上衣往上撩,覆手上去上药,江望渡又开始冒汗,咬牙道,“我带着他的遗书回京,去锦衣卫核实才知,他哥哥早就已经死在了那场火里,母亲因为受不了打击,拿绳子自缢了。”

  没生在太平年间,又摊上这样的皇帝跟这样的太子,百姓各有各的苦,这也确实是一出惨剧。

  钟昭默了默,忽然问道:“即便如此,你还是不希望谢淮死在谢停手里,对吗?”

  江望渡哽了一下,有些仓皇地把头埋进臂弯里,没有作答。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很清楚。”

  钟昭看着他道,“包庇这样一位皇子,本身就是一种恶毒。”

  江望渡的药上完了,钟昭擦了擦手从椅子上起身,低声道:“你有你的看法,我也有我的,不必彼此融合,互不干涉便行了。”

  说着,他转头就准备离开,半句也没提替谢淮拉拢对方的话。

  从前钟昭以为面对江望渡,不能和风细雨,必须动用自己的全部手段和武力,方方面面压制住他,才能把主动权握在手里。

  但是对于谢英这件事,钟昭前前后后劝了不止一遍,好话赖话全都说过,诛心之言也不是没有,江望渡看着并非没有触动,但就是不肯松口,彻底不管对方。

  钟昭无计可施,遂决定放弃。

  “你等等。”他步子迈的很大,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江望渡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追过来,走起路来还有点一瘸一拐的,“来都来了,陪我去个地方怎么样?”

  “……你就这样去?”钟昭今天休沐,也没有别的大事要做,倒是没什么不行,只不过他上下扫了江望渡一眼,不太放心地道,“骑马还是马车,你都不行吧。”

  江望渡把孙复叫进来,命他去外面准备一驾马车,摇头:“我是什么金贵人?没事,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