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昭清楚对方是在不动声色地替彼此解围,但仍下意识皱眉,觉得江望渡说得有些失分寸。
毕竟江望渡跟他不同, 这人手中握有实实在在的兵权,一旦装过了头, 被皇帝打上狂妄自大的烙印, 以后走每一步都会很难。
“侯爷此言差矣, 身体有恙要去看大夫,下官可没有这个本事,更不敢耽误侯爷大好年华。”以往他们也不是没恶语相向、阴阳怪气过,但钟昭从未想过,他们有朝一日在皇帝面前这般对话,竟带着保护的心思。他心情复杂, 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但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照下官看,您还是应当积极治疗,不要讳疾忌医。”
“钟大人所言极是。”谢衍本来已然起了疑心, 但此时见钟昭回得不慌不忙,眉宇间似乎还带着一股嫌恶与戾气,又慢慢放下心,故意玩笑地道,“若实在不行,钟大人家不是开医馆吗,侯爷也可以过去尝试一下,没准能痊愈呢。”
而当他们话落,牧允城的脸色立时变得无比精彩,一方面觉得他们吵得不像演的,一方面又觉得这二人逢场作戏也不是没可能。
而在他沉默时,两边阵营的人纷纷下场,皆用打趣掩饰刻薄,进行了一番不见血的厮杀,阴阳和讥讽齐飞,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最后谢衍喝了一口酒,哂笑着看向全程就开了那一次口,但一直冷眼旁观、毫无出面调停之意的谢时泽:“就这么点事,侯爷也只是说着玩,总不能真叫钟大人嫁过来,贤侄何必动这么大气?”
“晋王叔说得轻巧。”谢时泽闻言对视回去,脸色看上去没有半分动容,“钟大人是我的恩师,武靖侯征战沙场,为国尽忠不假,我先生也是不是吃干饭的……”
谢时泽到底年纪还小,这句话讲得比江望渡还过火,钟昭手中酒杯的杯底不轻不重地磕在桌面上,轻声提醒:“世子言重了。”
“好了,朕不过开个玩笑,诸位爱卿何必如此相争。”皇帝挥开皇后担忧地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颇有几分不虞,“大梁自建国以来从没有男妻一说,朕还没有老糊涂,不至于乱点这个鸳鸯谱。”
江望渡兵行险招,成功挑起了一场嘴架,皇帝见双方吵得如此真情实感,也算是相信了他跟钟昭的关系,一时半会儿缓和不了,面上虽有几分被搅扰了兴致的不悦,但紧蹙的眉头却松开了些许。
只不过看着皇帝脸上的阴霾,无论到场的妃嫔还是各路大臣,在请罪过后都秉承着多说多错,少说保命的宗旨,不再如先前一般畅所欲言,一个个都拘谨了起来,后面的几个时辰远不如一开始热络,直到散场以后各自离开。
——
出了皇宫,钟昭对着请他上马车的乔梵摇摇头,示意对方先跟车夫回钟家,不用管自己。
“我想一个人走走。”
依江望渡的性子,在席上听了那样的话,待会儿八成要来找他,钟昭站在原地,神情自如道,“回去告诉爹娘,就说我有事要办,让他们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乔梵没跟着进去参加宴会,因此不明就里,眼里透着几分不解,但他并没有多问,点头应了一声是,便吩咐车夫带自己先走。
目送乔梵的身影渐行渐远,钟昭沉心静气地感受了一番,确定身边没人跟踪,挑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路,一点点往家的方向走。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就从后面勾上了他的脖子。
“特意在等我吗?”江望渡精神尚可,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怎么着调,“在陛下那过了明路就是不一样,都不开口让我滚了。”
“你刚才实在太过。”钟昭没应江望渡这句调侃,径直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按在墙上警告道,“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若我方才没有顺着你的话往下说,端王世子也不会讲那番话,晋王就算想打圆场也没那么容易,陛下心里一定会留下疑影,对你根本不是好事。”
这条小巷白天就人迹罕至,到了晚上更是连半个鬼影都没有,除了无声无息路过的野猫外,就只剩他们二人在这里相对而立。
钟昭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心思,见江望渡偏过头不看自己,伸手用了些力将对方的脸扳过来:“西南一战打得那么漂亮,毅然舍下明明能到手的灭国之功,我知道这一定不容易,何妨更谨慎些?”
大约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很忙,钟昭瘦了一些,脸上看不见一丝多余的肉,随着时间推移愈发分明的棱角被薄薄的皮包裹着,比常人瞳色淡的眼睛在月下显得很不近人情,可他话里又是带着情的。
江望渡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眼下那两片乌青,只觉得自己面前的男人看上去瞧上去有些疲惫,但是却一点都不憔悴,连这张冷峻的面容在此刻看上去都极其动人。
良久,钟昭没等到他的回答,抬手轻轻拍了拍江望渡的脸:“在跟你聊正事,想什么呢?”
“当然是在想,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江望渡一笑,突然凑上去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然后借着酒劲把头埋在人肩膀上,“别找借口说什么各扶一主,彼此都不能出事了,这话说出来,能过你自己心里那一关吗?”
“这有什么过不了的?”上次跟这人面对面肆无忌惮地聊天,已经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钟昭轻轻抚过自己脸上的牙印,到底没有马上把他从怀里拽出来,“早在开始吃那顿饭前,我就已经提醒过你,你找死可以,别带上我。”
闻言,江望渡一时不语,兀自沉默着用双臂环抱住钟昭的腰,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钟昭感觉他的脑袋在颈间滚来滚去,头顶的玉冠直往自己脸上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把将上面插着的簪子拔了出来。
随着他的动作,江望渡的头发立刻不受管束地要往外面钻,钟昭顺势把他的头冠也握在了手里。
长发倏地掉下来,散乱地垂在他们两人肩头的时候,江望渡闷笑一声道:“咱们还在大街上,你干脆把我衣服脱了得了呗。”
“你能不能别乱说?”钟昭手比脑快,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做完了这一切,快速抿了下唇道,“你的头冠扎到我了,我才……”
“阿昭。”江望渡活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笑非笑地道,“那你为什么不把我拽出来?”
钟昭嘴巴动了动,像是无声地骂出了一句脏话,片刻以后和自己达成和解,直接捏着对方的肩膀,再一次将人抵在了墙上。
沐浴在盛夏的暖风里,他扯了一下唇问道:“这回满意了?”
“我后背有伤。”江望渡是真有些醉,顶着钟昭吃人的目光把手指盖在对方按着自己的手上,像每次喝多时一样,声音比平时更轻,也更愿意主动表露出自己的弱点,“担心两个字很难以启齿吗,阿昭,你怎么会这么凶?”
“……”钟昭眼神闪了闪,被他弄得发火也不行,安慰也不行,最后只能揪了一下对方的衣领,略显烦躁地道,“齐国那群宵小还能伤到你?跟我看看在哪里。”
在钟昭的印象里,大齐除了程涵还算有能力,能够跟江望渡一战以外,其他将领几乎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也不知道他们新君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近五年未尝一败大梁头上。
江望渡是一军主帅,按理来说并不是每场战役都要亲自出马,他听到方才那番话的确觉得有些揪心,但更多的还是怀疑。
在江望渡身上,他上过的当实在太多,若非亲眼所见,他总觉得这可能又是对方在信口胡说。
见钟昭打定主意就地检查自己身上有无伤痕,江望渡躲了两下,但并非货真价实地要跑,始终没有离开钟昭面前这一亩三分地,上半身和下半身倒是分别东倒西歪了好半天,嘴上还不忘道:“不是吧,真的要在这里扒我衣服?”
钟昭耐心有限,眼看着自己面前这人仿佛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没有一点配合的意思,索性直接欺身上前,右腿毫不犹豫地顶开对方的双膝,然后停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