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看向江望渡:“你也知道,锦衣卫做事一向不留痕,没人知道他这道差点贯穿全脸的伤,到底是为陛下办事时弄出来的,还是怎么回事。”
江望渡幼时常听说江明外出祭拜徐文肃,往往回来之后,江明路过看他眼神就会更冷一些。
以前他不明就里,不知道正是因为徐文肃战死,母亲才会入府,还好奇地找那人的画像看过。
“你要是这么说,我似乎还有一点印象——”江望渡皱起眉努力回想,“这两人虽是亲兄弟,但徐文肃的样貌可比咱们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粗犷多了,尤其是脸上那道疤,更是显得他凶神恶煞,早年似乎还有修罗杀神的名号。”
“就是这意思。”钟昭点头,“牧允城虽然没明说,但他的意思很清楚,牧家怀疑是皇后旧情难忘,又实在无法让死人复活,跟皇帝感情也不睦,所以设局引徐文钥……而且还划了他的脸,让他看上去更像自己的兄长一点。”
江望渡顺着搭话:“皇后娘娘入宫多年无子,陛下也甚少去她宫里休息,那阵子她或许跟徐文钥来往很密,所以连她自己都以为,晋王是徐文钥的儿子。”
钟昭想起自己去西南前,徐文钥阴着脸骂人那一幕,把当时两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若牧家的猜测不错,徐文钥倒向晋王就太顺理成章了,而且他们也的确没胆子问他和皇后中的任何一个。”
“徐文钥骂谢衍是贱人?”江望渡的关注点有点走偏,诧异地挑起单边眉问了一句,随后嗤笑,“真想让晋王知道这事。”
“空口无凭的,即使说了晋王也不会信。”钟昭和衣躺上去,“眼下徐文钥已孑然一身,父母妹妹先后去世,牧家多少有点底线,不太愿意辅佐身份有异的皇子;又怕有朝一日跟他有了龃龉,徐文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处宣扬,还指望走我这条路攀上谢时泽……”
话到此处,钟昭不由笑了:“结果我倒好,自己来找了晋王。”
“无妨,这是好事。”江望渡对牧家人刻入骨髓的恐惧视若无睹,他很清楚谢时遇过了五岁和当今陛下长得有多像,自然也能确定谢衍就是皇帝的亲儿子,只不过皇后自己心虚,不能确定而已。
顿了顿,他面色一冷:“谢衍上辈子死得太早,谁也不知他登基后会怎样,如果大家以后相安无事,谢衍也肯立时遇为储,咱们就帮牧氏把这个秘密隐下来。”
钟昭欣赏着江望渡发狠的表情,颔首道:“但若他不愿——”
“若他不愿,就想办法把这件事抖出来,反正时遇名义上是谢英遗腹子,谢衍为着这个儿子能活,不会说自己跟宋欢之间的关系的。”江望渡打了个哈欠,“只盼你到时不要顾念旧情,因为跟徐文钥私交甚笃,不忍心下手就行。”
“他跟皇后私通货真价实,而且这么多年以来,也没看出他如何后悔,难道真到了那一日,我还能替他隐瞒不成?”钟昭无奈,伸出一条手臂让人枕着,临到头又有些感慨,“当年给宁王当私兵时,怎么也没料过时移事宜,这样的贵人也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这一世状元及第,初入官场,钟昭虽也想过站队后,必然要经历许多看得见、看不见的刀光血影,却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跟江望渡宿在这里,议论的竟是如何将一个正当年华的皇子置于死地。
“党争不就这么点事,诸王对朝臣挑挑拣拣,斟酌着留下这个,舍弃那个;朝臣们手里若有筹码,自然也要选一个喜欢的当主子。”在跟上位者较量这一块,江望渡是过来人,听罢笑了一声,凑过来亲亲他的耳朵,轻声哄道,“睡吧,阿昭,你走的是一条位极人臣的路,算计谢衍算什么?”
钟昭已经入阁,还曾亲手杀了谢英,当不会连这点胆子都没有,闻言应了一声,把江望渡往怀里拽了拽,慢慢闭上眼睛。
第153章 交心
此时房里正点着安息香, 身边是江望渡轻浅的呼吸声,钟昭很快就有了睡意,不过在他还没完全坠入梦乡, 半梦半醒的时候, 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按了一下。
他起先没有什么反应, 谁知江望渡或许以为这是他睡熟的信号,变本加厉地用指尖挑起他的袖口,像是打算将其挽上去一样。
钟昭睁开双眼,却没立刻发出声音,只是平静地垂眸看向江望渡, 准备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然后他便看到, 江望渡在将覆盖在他右小臂上的衣料堆到臂弯后,小心地将这条胳膊捧起来,沉思片刻后, 试探着捏了捏。
钟昭一下子就明白了。
江望渡是担心他阳奉阴违,答应会养伤但实际没那么做, 所以才会在睡前不放心地查看一番。
两个人和好后,感情明摆着比先前更上一层楼,在江望渡身边时, 钟昭睡得会比平时沉, 如此轻微的动作真不一定能弄醒他。
今天是比较凑巧, 他还没有陷入深眠, 正好看见了,不知道以前江望渡有没有这样过。
“轻舟。”钟昭念着他的表字, 轻轻翻了个身,那条手臂却依然老老实实地停留在江望渡手里,“都说了已经完全好了, 我到底年纪轻,不至于痊愈不了的。”
“这东西跟年纪大小有关,但也没那么绝对,若不好好保养,即使是垂髫小儿受了伤,也可能留下后遗症。”虽然是忽然响起的声音,但钟昭语气很轻,江望渡并没有被吓到,见他还没睡,索性坐起身抱着钟昭那条手臂翻来覆去地看,“你说实话,我能受得了。”
钟昭哭笑不得,下榻捧了个烛灯过来,让他看得更清楚些:“这就是实话,我哄你干什么?”
江望渡听罢一时没有开口,脸上的表情在光下晦暗不明。过了好久,钟昭才听见江望渡问道:“刚刚抱了我那么久,有感觉吗?”
“我抱你两个时辰都没事。”钟昭抚摸他额上的疤,低声回答,“就算这个伤还没好,也不至于只是抱你一下就开始疼,武靖侯,你把我当瓷娃娃看不成?”
“还不是你那一天……”相比起他,钟昭确实在各个方面都更加坦诚,江望渡总算信了他没骗自己,闭了闭眼靠近对方怀里,慢慢将钟昭卷上去的衣服放下来,后面的话顿了好久都没有说出口。
钟昭把烛台放到床边的矮桌上,也没问对方那天到底怎么了。
他心里明白,江望渡多半是对当年自己与冠竹的打斗耿耿于怀,更忘不了事后他存了刺痛江望渡心的念头,故意说出的那番话。
“我们以后的路还很长,有一辈子的时间,能让你检验我这条手臂康复与否。”钟昭把头枕在江望渡颈间,随即低声开口,“你我之间,需要上战场的是你,不是我;武靖侯戎马多年,什么样的伤势没有见过,回京那天背上还有伤未愈,实在无需为我担忧。”
“我不日就要返回西北,下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提这茬还好,冷不丁说到戎不戎马的话题,江望渡的声音更添几分不虞,“这一向边关太平,未来几年都没有战事,就算我不去也无妨。”
上一世谢英活着,皇帝不需要平衡谢衍和谢时泽的关系,也就没让他回去。江望渡叹了一口气,伸手挠挠钟昭的下巴:“说是一辈子,实打实的相守能有几年?”
钟昭其实也对不久后的分别心存不舍,只不过没有说出来,闻言沉默了一下,安抚似的吻了吻江望渡的指尖,转移话题道:“谢时泽再过一段时间也要离京,除我之外,大约还会再带一位大臣,和他一起经手盐税的事务。”
“不止如此。”江望渡点了点头补充道,“历年清查盐税,都会有人因贪墨太多钱银被卷进去,以前废太子出行时就遇到了两次刺杀,随行一定要有武将。”
“陛下的旨意下得匆忙,尚未定好这个武将人选;而端王和世子在军方并无太多助力,只能由晋王替他找。”钟昭挑眉道,“打个赌,我赌他会让杜建鸿去。”
江望渡笑了:“你作弊,牧家虽然是武将世家,但这两代都做了文官,年轻一辈里最有出息、跟晋王关系最好的牧允城,现在还在翰林院任职,自然不会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