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人这话自己信吗。”江望渡轻嗤一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将头枕放到自己身后靠好,“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对付工部的孔大人,难不成你会说?”
谢英这位老丈人上辈子一直安稳地活着,年过六十还坚守在尚书岗位上,钟昭确实暂时抓不到这人的辫子。他被江望渡的诡辩逗笑:“这是两码事,就像我也没问你为何太子会力保齐炳坤做官一样。”
让齐炳坤站在朝堂上,固然可以在谢淮的心上扎一刀,但更重要的是他在皇帝心里的印象越深,窦颜伯所受到的惩处就会越重。
谢英若能想到这一层,前世窦颜伯何至于流放,估计当时就已经被判秋后问斩了。
提到齐炳坤,江望渡眼里也有了笑意:“这名字可是你告诉我的,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结果。”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这是真话,不管身在哪个阵营,钟昭都看不上这种在科举上动手脚的人,也同情齐炳坤这些年的遭遇。他似笑非笑地道:“不过别转移话题,江大人,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究竟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从江望渡清醒到现在,钟昭一直紧紧盯着对方的每个表情。此时两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望渡约莫也看出了打岔这条路实在行不通,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被子拉高一些,低声说道:“摆在桌上的盒子,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江望渡这院落太小,根本没有单独的书房,桌子就挤在卧房的一角。钟昭回头一看,果然看见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小木盒。
他走过去将之打开,紧接着便看到了一个已经碎掉的瓷瓶。
这瓶子脏兮兮的,一看就是在地上滚过了好几圈,瓶身七零八落,虽被人好好地收在这里,但是里面的东西也肯定不能用了。
钟昭一眼认出这是自己那天扔给他的药膏:“就因为这个?”
“这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问出那句话的时候钟昭没回头,江望渡赤脚从榻上走下来,从后面抱住他的后背道,“可我还没有用,就因为一些意外打碎了。”
江望渡还没完全退烧,浑身都好像冒着热气,钟昭感觉自己现在跟靠着一个火炉没两样,从理智上出发觉得他肯定在扯谎,但又确实没有方才那么想深究了。
“怎么这么可怜。”他于是很轻地笑了一声,拉开江望渡的手,回身面对面地把人抱起来,“这药不难配,赶明儿再给你弄一罐。”
江望渡的腿当然可以留下伤,但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不能是救他。毕竟要是以后演变成什么旧疾,他们之间的账哪里还算得清。
心里这么想着,钟昭抬起眼认真地道:“让孙复监督你涂,别如此年轻就落下病根。”
第54章 剖心
钟昭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因此丝毫不觉得刚刚的话有什么问题。但江望渡看上去却明显愣了一下,直到被放在榻上才道:“好。”
眼下孙复还没回来,钟昭又去外面的井里打了一盆凉水进来, 给他用最古老的方法降温。
江望渡清醒的时候全然不似昏睡时安静, 一会儿勾勾他的下巴,一会儿把被子掀开放风,比钟昭九岁的妹妹还能折腾。
他有点无奈,放下帕子道:“江大人,你这样让下官很难办。”
“抱歉,很久没人对我这么有耐心, 有点控制不住。”江望渡勉勉强强停住动作,表情坦然,讲出来的话更坦然, “听说发烧的人给人的感觉更好,你想试试吗?”
“……”钟昭看着对方因为高烧微红的脸颊, 不知为何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反而觉得愤怒。
“你把我当什么人。”他语气不善地讥讽一句, “还是说,江望渡,你没把自己当人?”
听此一言,江望渡脸上的笑容有所收敛,但是也仅此而已。他盯着钟昭蹙起来的眉,很快就故意拖着长音道:“钟大人别骂我了, 我都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
对于是自己害江望渡生病的事,钟昭并不否认,听到这句话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 居然对着一个病人发了脾气。
钟昭沉默片刻道:“你……腿还没有养好,发烧的时候肯定会更疼,我知道几个穴位对恢复有些帮助,给你揉一揉。”
说着,钟昭便想将江望渡的腿从被子里拎出来,结果还没成功,就现被对方轻轻地按住了手。
钟昭抬眼望去,就听江望渡用很轻很哑的声音道:“阿昭,如果觉得失言,不应该是你这样。”
钟昭自认从小被父母教育得挺不错,做错事要道歉的道理当然也不需要别人传授,他只是对着这个今生跟自己搅到一起的江望渡,偶尔还是会想起前世来。
这句话一旦说出来,他觉得对不起戴了十年面具的钟昭,更对不起家人;可如果不说,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他竟觉得不忍心。
对视半晌,钟昭还是决定一码事归一码事,犹豫再三才开口:“江大人,我……”
“好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江望渡已经抬手按住他的嘴唇,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我就随口一说,你永远不用对我说抱歉。”
钟昭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油然而生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但奇怪的是他一点都没感觉被冒犯。
“江大人真是手段高明。”
良久,他才扯了扯唇,“这样的口齿,去做御史也会有出路。”
“钟大人这就抬举我了,其实是你比较容易心软。”江望渡闻言大笑起来,旋即又因为控制不住地咳嗽而被迫忍住笑,重新躺了下去,主动问道,“刚刚我睡着的时候,应该不止说了那一句话吧。”
这眼看着是要讲述过往经历的意思,钟昭来了几分精神,点点头说道:“是。你还说什么别打你,别赶你出去之类的。”
“赶我出去……”江望渡闻言轻轻摇头,“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告诉你吧。别打我是对江望川说的。”
顿了顿,他又不禁莞尔:“其实还有曲青阳,不过他从小到大都很蠢,被我那好大哥一忽悠一个准,我懒得算他了。”
“你忽悠他也很准。”钟昭想到给曲家带去大难的丹书铁券,没忍住添了一句,“然后呢?”
已经过去的事,江望渡说起来时语气无波无澜,完全没有睡梦中的挣扎与恐惧,看起来就像是在讨论别人的故事:“那时候我七岁,给还是大皇子的太子当了几年伴读,终于能听懂一些课,明白了君臣之分,但也只有一点。”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一边叹气一边道:“算了,那时我也很蠢,更别提曲青阳。我只听夫子说皇族子弟多尊贵,却没有想到也要分得不得陛下看重,自以为有了靠山,就去质问我爹,为什么不给我娘安排一个会说苗疆话的仆人。”
在钟昭的印象里,前世蓝蕴一直到死都孤零零地守在镇国公府的后院里,少时江望渡的抗争成没成功,简直一目了然。
他伸手握住了江望渡露在外面的手,一个催促的字都没说。
在父母感情和家庭氛围方面,钟昭家虽然清贫,但着实胜过江望渡太多,如果他在此时贸然开口,只会显得高高在上,他不想让江望渡觉得自己正在被同情。
江望渡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把只是搭在一起的两只手变成十指紧扣:“然后理所应当的,我被我爹赶出了书房;嫡母觉得我越过她直接去找爹,是在挑衅她主母的威严;作为惩罚,她把我娘身边唯一一个虽然不跟她说话,但会照顾她起居的丫鬟打死了。”
说到打死这个词,钟昭终于能从江望渡平淡的面容下,看见一丝埋藏很深的痛苦和怨恨。但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对方就继续讲道:“我不服,想找她理论,却被我娘扇了一耳光。其实现在想想,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因为我的天真死了,她自然该怪我,但当时我理解不了,所以我跑了出去。”
“然后,我就遇上了江望川和曲青阳。”江望渡说到自己时,情绪反而稳了下来,轻描淡写地道,“他们对我拳打脚踢,我拼尽全力护着头,才没被打死打残。后来我趴在地上不动,江望川便指使曲青阳,将我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