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昭闻言很无奈,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翰林院忙上忙下, 还要设法打消隐隐对钟兰露出几分兴趣的谢时泽的念头, 没有腾出手来关注江望渡的动向,自然不知道他同样被人盯着,确实没这个意思。
不过这种话肯定不能跟谢停说,他索性决定装傻到底。
“下官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钟昭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茫然,起身后并未坐在谢停给他指的座位上,而是就这么站在原地道, “什么小江大人和五城兵马司,什么引到那里的人,下官这些时日一直安分守己,与他们绝无牵扯。”
谢停显然并不信这样的辩驳, 一门心思认准此事绝对跟他有关,半笑不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好好跟本王解释解释,今天离开曲家以后你都去了何处;本王的人一路追着你,怎么会刚去江望渡那里就被一堆人痛殴打晕?”
听到这番指责,钟昭低头沉默了半天,久到谢停以为他即将认罪,冷哼一声微微坐直身体,准备好好听听他接下来要怎么编。
结果出乎谢停意料的是,钟昭最终缓缓出声问:“殿下的意思是,您一直在派人盯着我?”
他说这话时抬起眼,隔着一段距离跟谢停对视,姿态还算恭敬,但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把一个臣子无端被怀疑和监视的厌恶、以及因为对面的人是王爷,不能将话说太重的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
谢停差点被气笑,拍着桌子站起来就想骂他真是放肆,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咣的一声,书房的门忽然被一把推开。
屋内的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谢淮大跨步从外面走进来,旁边还跟着一刻不停地开口劝阻,但所说的话根本没人听的赵南寻。
“我听说顺……”谢淮入内以后直奔谢停而来,本来脸上就已经笼罩上了一层黑云,看见钟昭也在之后,更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浑身都带了几分戾气。
钟昭一看到他出现,就知道今天这事不需要自己再浪费口舌,拱手行完礼后便很自然地往旁边让了几步,将战场留给这对兄弟。
顺天府前发生的事不可能瞒过谢淮,但谢停也没想过他来得会这么快,一时面色也有些变了。
“钟大人,你先出去一下。”谢淮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转过身来,先对着钟昭勉强地笑了一下,“今天的事情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在外面等我们片刻。”
钟昭颔首应了一声是,旋即没有再看冷着脸一言不发的谢停,转身非常利落地走了出去。
谢淮和谢停间的争执当然不可能让他听,就算在门口也不行,钟昭出了门很快便由老管家领着,去了府上专门用来待客的厢房。
茶水和点心瓜果各上一轮后,谢淮面色不太好看地走了进来。
派人监视他在外面的一举一动是谢停的主意,钟昭也很清楚这位不是亲哥说一句不行就会乖乖听话的主,倒是不至于连带着谢淮一起膈应,照常问了句安。
“……”谢淮定定地看向他,半晌才道,“钟大人是聪明人,多余的话相信也不需要本王重复什么;今天的事情,本王代替我弟弟给大人赔个不是。”
说着,他当真将双手并在一起拱了拱,摆足了帮谢停擦屁股的姿态。屋子里的侍者顿时跪了一群,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钟昭当然不会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腰弯下去,于是先一步开口:“殿下言重了。”
面对谢淮,他不再故作全程不知道赵南寻等人的存在,而是叹了一口气道:“下官有错,刚刚不该顶撞宁王殿下,但是……”
话到此处,钟昭略做停顿,谢淮也清楚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今天的事怪不到你身上,是他实在太过分,以后钟大人身边绝不会再有这些苍蝇;另外,父皇今日大骂唐玉宣,说他写的东西一窍不通,我向父皇举荐了你。”
皇帝时至今日已经病痛缠身,而无论什么人,一旦身体不好,脾气就会变得远较平时暴躁。
这个唐玉宣钟昭也知道,他是永元三十年的状元,至今还在修撰的位置上待着,平时最常做的事就是替皇帝起草文稿。
这两年京城乱七八糟的事不少,皇帝一早就说明了年尾的朝贺典礼要好好办,因此翰林院从前几天便开始在典礼文稿上下功夫,前天刚交了一版上去。
听谢淮刚刚的话,这文稿显而易见地没写到皇帝心坎里,唐玉宣还倒霉地挨了一顿批。
除钟昭外,谢淮在翰林院一个人都没有,这其实并不能称之为纯粹的补偿,但他仍然挑挑眉,下了这个台阶:“多谢殿下。”
见钟昭识趣,并未狮子大开口地要他许诺别的东西,更没有死咬着谢停的事不放,谢淮的眉眼也舒展开来,把赵南寻叫了进来:“时间不早,你送钟大人回去吧。”
话落,看到钟昭表情有异,他又补充道:“你别误会,本王绝无其他意思,只是外面夜已经很深,说不定还会碰上巡查的官兵,大人一介文官,独自折返不安全,今夜过后不会再有人打扰大人。”
说着,他朝跟自己过来的侍从使个眼色,那人立刻心领神会,将一个木盒放到了钟昭手里。
不用说都知道里面肯定是金银玉器等物,钟昭清楚若他不收反而会让谢淮心里有疙瘩,也没有拒绝,道:“那下官告退。”
目送钟昭和赵南寻渐渐走远,谢淮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偏头对一个至今没起身的下人吩咐:“让你们王爷过来。”
得了这指令,那下人忙不迭地点头照做,而谢停也没有让他久等,怀里抱着个酒壶慢悠悠地进门,挥手让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待房间的门重新被关上,他一屁股坐在下首的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怎么,走了?”
“不然呢?”谢淮理了下衣袖也坐下来,脸上仍有阴霾之色,“我早就说过让你没事不要总显摆那几个死士,好像派几个人搞跟踪就能安枕无忧一样。而且你非要派的话也不是不行,就当有备无患了,居然还能被兵马司发现。”
说到这,谢淮转头盯着谢停问:“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的是身在顺天府的青年,顺天府尹大概也知道这人的身份,但并不敢如实上报,谢停笑了一声,给自己兄长也倒了杯酒:“还能怎么样?弄死了呗。”
谢淮并未理会被推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冷着脸道:“江望渡没坚持用这件事拉你下水,你就偷着乐吧。一个替死鬼,死了便死了,但你要记住今天的教训。”
谢停见他不赏脸,也没有再劝,自顾自把那杯酒拿过来自己喝掉,又出声问道,“哥,你真觉得这事跟钟昭无关吗?”
“不管有关没关,总之这件事情到此为此。”谢淮再度警告了一句,叹气道,“因为他,我们才能查到沈观在会试里做的手脚,太子日后绝不可能用他,就算他真的跟江望渡有点私交又怎样?”
“这可不一定。”谢停嗤笑一声,提醒道,“你可别忘了,这事一出礼部确实干净了,太子的人被一网打尽;但那也太干净了,窦颜伯被砍了,咱们的人全没了。”
提到认认真真为自己效力好几年的前礼部尚书,谢淮的脸色也不好看,可他很快便摇头:“那是窦颜伯自己活该,谁能想到他连考卷都敢换。眼下纵火案拖了这么久,应该也快有结果了,无论最后如何,邢琮都逃不过一个失察之罪,这一盘算大家打成平手吧。”
“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往钟昭的身边放人,至少最近不会,更不会是以这种形式。”听出他话里话外维护钟昭的意思,谢停嗯了一声,半晌后又低声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他既然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这一下午都没有出现?”
谢淮闻言,略显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欲言又止。
谢停捕捉到对方眼中转瞬即逝的笑意,很快问:“你知道?”
“你府里的妾是白纳的?”谢淮看着弟弟疑惑的眼睛,极为无语地道,“钟昭一直没回家,身上的衣服却换了一套,看着还有点皱,你猜不出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