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照火身为少宗主,高层消息灵通,宗主将润玉痕带回大正峰的那日,他就知道了此人是剑尊转世。
宗主命他不留痕迹地监视润玉痕平日里有无异动,他虽有些奇怪为什么要监视润玉痕,但问了也无果,只能照做。
此时他们已走进鹤宁堂内,陆照火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润玉痕眼睛只静静凝视着兰灯上跃动的火焰,声音极冷淡:“不了解。”
陆照火心道,那看来他与郁舟也不是很熟,于是又心情好起来。
郁舟在内门报到了,听完长老口若悬河的讲话,就往回走。
途中,他路过一座殿宇,只见此殿四处张灯结彩,杂役搬着东西进进出出,喜庆氛围洋溢,不知在布置什么。
他驻足看了会儿,就转身继续走,不慎绊倒了一只木箱,顿时,数层金灿灿的杯子滑坡般从箱内泄出。
郁舟下意识去扶,但只挽救到一只杯子。
“哗啦啦——”
其余杯子全碎在了地上。
碎片溅起,在郁舟手背上划出一点浅淡红痕。
负责搬这箱子的杂役刚刚去解手,随手将箱子暂放在了地上,如今回来只见一片碎碴,浑身筛糠般哆嗦起来,声带哭腔:“这……这是少宗主生辰宴上要用的琉璃盏!怎的碎了!”
郁舟也有被吓到,但见杂役比自己更慌,立刻出面道:“是我绊倒的。这里有几只琉璃盏?一只多少钱?我赔给少宗主。”
杂役抹抹眼泪,嘴唇嗫嚅几下,还不待他说什么,就被旁人打断。
不远处忽传来轻笑,一道清朗声音响起:“一只盏一百上等灵石,这里有七百只。你要赔我七万上等灵石么?”
陆照火桀骜不驯的眉眼轻扬,长腿一掠跨过颇高的门槛,从殿内施施然走出。
郁舟低下头,认真算了算,自己作为内门弟子一个月只能从宗门里领得二十颗中等灵石,而一颗上等灵石就等于一百颗中等灵石,所以七万上等灵石就是……
他要还两万九千一百六十七年,才能还清这笔账。
陆照火一走近,就见郁舟脑袋低低的,发丝垂下来掩住小半张脸,脸本来就挺小了,这样一遮更看不见什么了。
陆照火觉得可爱,手掌去拂起郁舟的发丝,瞧瞧他在做什么。
然后就看见了郁舟低垂的眼里含着点儿泪。
郁舟喃喃:“……两万九千一百六十七年。”
陆照火没听清:“什么?”
郁舟睫毛洇湿,鼻尖淡粉,吸了吸鼻子:“你要等我两万九千一百六十七年,我才能赔清你。”
……怎么、怎么眼泪水都要出来了啊。
陆照火没见过这么会哭的小修士,愣住了。
陆照火一会儿在心里想,感觉这小修士为了赔他钱这点小事能哭上七天;一会儿在心里想,直接两清算了。
然而说出的话却是:“陪我七天两清算了。”
这话一出口,空气都静了。
陆照火懊恼,恨不得咬掉舌头,他这说的什么话啊!
他有点担心地观察着郁舟的反应。
郁舟垂着头,一点小小的茫然声音从底下飘上来:“晚上……也要陪吗?”
陆照火耳根嘭的红了。
——晚上晚上晚上晚上晚上……
——也要陪吗?
当晚,剑宗少宗主陆照火逃了自己的生辰宴,拉着郁舟跑下了山。
剑宗戒律森严,无故不让弟子随意下山,陆照火却将郁舟轻轻一抱,施展轻功,越过层层巡逻护卫,下了山。
这夜月光很亮,山林很静,他们抄小径走,一路上唯有枝叶被踏动的簌簌声响,轻薄的露水沾湿他们衣角。
陆照火做出格的事做惯了,郁舟却是第一回,心中很紧张,不自觉揪紧了陆照火的衣裳。
不过话说回来了,陆照火行事作风颇为放荡无拘,但此刻,他却莫名有点不敢搂郁舟的腰,只虚拢着。
郁舟总觉得自己被陆照火抱得快掉下去,他想说又不敢说,紧紧抿住嘴,只能用手臂圈紧陆照火的脖子,脑袋怯怯依偎在陆照火胸前。
剑宗山脚下就是一座明灯不夜的繁荣小城。
陆照火打横抱着他,轻功几下,足尖轻点,踏过互叠相接的鳞鳞千瓦,跃过错落不齐的酒楼茶肆。
最后,陆照火单足站在一点细伶伶的塔尖上,站在光明明圆月下,抱着郁舟,猝然跃下十三层。
耳侧风声呼啸。
郁舟小声惊呼着轻扯陆照火的头发。
少年丰神俊朗的脸近在咫尺,近得快要与他柔软的脸蛋相贴。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陆照火抱着郁舟稳稳落地,他们正好落在最繁华的城中心。
郁舟惊魂未定,狠狠瞪了陆照火一眼。
一时间都不记得陆照火是少宗主,而自己是仰人鼻息的小弟子。
郁舟咬着唇瞪着他,眼睛很大。
他以为自己此时是凶的。
陆照火却只看见,他的脸蛋被冻得比雪还要白上几分。
真的很可怜。
陆照火用手掌捧住他的脸,说:“你的脸好冰,冷么。”
然后低下头,用自己的面颊去贴郁舟的脸蛋。
视线下垂,他忽然发现什么,执起郁舟的手,神色凝重地看着上面的一丁点血痕。
郁舟手背上被琉璃盏碎片蹭出的一点细痕,原本已经凝住,刚刚不知怎么碰到了,现在又开始冒血珠。
陆照火毫无征兆地垂首将那点血珠舔掉。
郁舟呆住。
然后陆照火才说:“没带药在身上,我听说唾液能疗伤。想来应该是真的,不然为什么动物受了伤都要去舔呢?”
郁舟困惑地皱眉又松开,信了陆照火的说法。
郁舟在他怀中微微挣了挣,陆照火就将他放了下来。
城中似是在过凡人界的花朝节,今夜尤其热闹,四处火树辉煌,银簧迭奏。
陆照火装作不经意地捉住郁舟细细的手腕,说:“这里人多,你别跟我走散了。”
郁舟点点头,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紧紧跟着他。
陆照火自己走前面在人群里开道,用高大的身形将郁舟护在身后。
街上连串的鱼龙灯亮了起来,越走越是热闹。许多小孩抱着春花青果奔来跑去,街头巷尾都是他们快活的身影。
忽然小孩们发现了郁舟,一个接一个跑过来,将花果塞到郁舟手中。其中一个小孩还有点儿忸怩,飞快说了声“春花送花神”,就臊着脸一溜烟跑远。
陆照火走在郁舟身旁,用手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旁观了全程。
“他们怎么只给你,不给我呢?”陆照火自认长得不凶,想不到缘由,随口道,“你的孩子缘挺好。”
郁舟侧头好奇地问着“你也想要么”,就随手向陆照火丢了一颗频婆果。
郁舟怀中抱满零碎小物,有些凌乱,甚至有些手忙脚乱、有些狼狈。
但他回首那一眼,长长睫毛下的眼睛像一盏明月,美到不可思议。
陆照火愣愣接住,将郁舟给他的第一件礼物握在掌中。
陆照火心想,我爱上频婆果了。
他们后来又走了很久很久,走到江边。
一条烟江贯穿小城,江面上架着长桥,搭着亭子。水廊上熙熙攘攘行人如织,两侧悬挂花灯如帘。
陆照火与郁舟没有上水廊,只走到远离人群的江水岸边。
江波来去,一波波轻柔濡湿岸边砂砾,一波波荡漾送远行人放的花灯。
郁舟在江边走得鞋袜湿了,陆照火见他难受,让他脱了,坐到岸边的石头上去。
陆照火想,该给郁舟买双新鞋袜,可以去城中的成衣铺买。
看着郁舟白皙的足尖,陆照火有些出神。
他得握着丈量一下……才知道郁舟穿什么鞋码。
看着真的挺小。
郁舟正将足尖悬在空中呢,陆照火就忽然用掌来握他的脚。
郁舟连忙收回脚:“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