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颤抖,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整个人都跪倒在了地上。身体里好像有种又闷又燥的气无处发泄, 像是暴雨来袭前的下午,左怀风攥紧了拳头,猛地锤到了地上。地面上尖锐的石子划破他的皮肤,鲜血汩汩流淌,很快染透了他的整个手背,浸透了那处的土壤。
他浑然不觉疼痛,一下又一下地把拳头砸进土壤里,把那处砸出一个拳头的凹陷来。
可能是左怀风过于激烈的反应终于唤醒了震惊着的人,人群慢慢地动了起来,还是一样的低声窃语。
“江却尘?死了?”
“骗人的吧,不是说江却尘压根不管修仙之事吗?”
“啊……他……这……”
“可是之前都是一些小事诶,这么大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也是,要是所有繁琐的事情都找他的话,他也忙不过来。”
“可能……他也没有这么坏?”
“仔细想想,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吧。”
“那我们要哭吗?悼念他吗?”
人群又沉默了。
江却尘的死亡并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甚至说,没有一个人想过江却尘会死,如今看起来崩溃的,也不过江却尘的弟子而已。
顾清绝终于回过了神,他朝前走了一步,环顾四周一圈,没有找到江却尘的身影,在剧烈的震惊之后痛感和理智终于姗姗来迟,他猛地冲到安思面前,一把攥住他的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野兽在低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骗我?!”
安思被他这么一拽,也慢慢地回过了神,他滚了滚喉结,看着顾清绝双眼猩红几乎崩溃的神情,扯了扯嘴角:“骗你——怎么了?”
“安思!”顾清绝一拳把他锤到了树上,声嘶力竭的声音里满是憎恨。
安思本就被江却尘封了全部的魔力,被顾清绝打了这么一下,口中瞬间涌出大半的鲜血,他嗤笑着抹去,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清绝,像是看一个滑稽出丑的戏子。
顾清绝抽出剑,直直抵住了安思的喉咙。
安思不紧不慢,带着残忍的笑容,道:“杀了我吧。江却尘用一缕魂魄封住了我的魔力,杀了我,他这一缕魂魄也会消散哦?”
顾清绝握着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渐渐蔓延到了手臂,紧接着,他浑身都在发抖,甚至是牙关也在不停地打颤,尖锐的虎牙刺破下唇内壁,血腥味蔓延得厉害。
“都是你的错——”顾清绝一拳砸在安思脸上,歇斯底里地吼道。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顾清绝的心脏像是被降了雷,又麻又疼。今日一早便有人来苍云山传书魔尊在殷州突然发难,他们不得已请求各派支援,魔尊实力强盛,恐怕要请来江却尘才能有获胜的局面。
明知这是重伤江却尘取得他的灵丹的机会,顾清绝还是迟疑了,他想着,江却尘并非传闻中那般固执顽劣,也许跟他好好说说,说不定对方会心甘情愿把灵丹给安思。
顾清绝身形晃了晃,他脸上的肌肉好像不受控制地想要皱在一起,配合着鼻尖的酸意露出悲伤欲绝的表情,流出苦涩绝望的眼泪,可他却死死强撑着,想要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冷静一些。
本能与力度的对抗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奇怪,似哭似笑,格外疯癫,他死死地盯着安思,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都怪你——”
顾清绝其实一开始并不是修仙者,他一开始只是一个凡人,他爹是县里一个小小的衙吏,娘亲织布为生,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是幸福。
直到衙里判错了一件案子,县令为了保全自己,把无辜的他爹推了出来,当替罪羊,他才,他母亲看见他爹被斩首的场景,活生生吓死了过去。
一夜之间,他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这么大的冤屈,官官相护,没有一个人来伸张正义。
顾清绝本想也一死了之。他站在悬崖口想要朝下跳的时候,被安思扯着衣领救了下来。
安思一副温润如玉的可靠模样:“我知道你的冤屈。我正好看不惯这些歪风邪气,帮你顺手除去如何?”
顾清绝缓缓睁大了眼睛。
当夜,安思果真杀了县令,气定神闲地回来了。
对方正义又慷慨的模样大大刺激了顾清绝,顾清绝也想成为这样的修士,便跪在地上想要求安思收他为徒,但安思只是摇着扇子拒绝了。
“我的修为已经停滞许久了,大限将至,你还是去拜他人为师吧。”
顾清绝不可置信,不忍看帮自己报仇的人没了性命:“那,要如何救你?”
安思笑了一声:“等你入了道,再说吧。”
后来顾清绝拜入一个小门派之下,他本来天赋一般,但在安思的指导下,倒也能安安稳稳地入道修行了。而安思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他甚至开始变老变虚弱。
急得不行之际,顾清绝发觉了,可以用他人灵丹增长修为的禁术。
由此,他才盯上了江却尘。
“是你算计我。”顾清绝猩红的双眼宛如饿极了的野狼,恨不得将面前的安思活生生吞掉。
“是吗?”安思面露惊讶,只是他的目光阴冷幽深,看得人格外不适,“是我教唆你去偷江却尘灵丹的吗?是我让你去接近江却尘的吗?是我——”
他拉长了声音,下一秒,他满怀恶意地反问:“让你爱上江却尘的吗?”
一瞬间,顾清绝浑身的气血都往脑海里冲去了,自然也就没听出来,安思最后一句询问里隐藏的疑惑与迷茫。
好疼。
和魔修缠斗了那么久的身体好疼,过于悲痛的脑子好疼,不知何时爱上江却尘的心脏好疼。
悲寂和喜欢一并袭来,顾清绝舌苔发苦,过于强烈的情绪冲击下,他一哽,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像是把他的掩饰与淡定全冲了出来,他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缓缓松开攥着安思领口的手,手臂像是断掉了一般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看着江却尘方才身体消散的地方,先是大笑了一声,紧接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眼眶。
错了,全都错了。
他以为的好人不是好人,他以为的坏人不是坏人,该死的没有死,该长命的没有没有长命。
全都错了!
顾清绝哭喊道:“江却尘——是我骗了你!”
这也错了。
该欺骗的不该欺骗,该爱的没来得说出口,该补偿的来不及补偿。
错了个彻底!
安思和顾清绝的争执没有刻意掩藏,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顾清绝根本就是不喜欢江却尘,是为了帮魔尊拿江却尘的灵丹才纠缠江却尘的!”
“啊,怪不得江却尘不给他好脸色看呢!”
“所以顾清绝是叛徒吗?”
“不是吧,不过顾清绝也是害死了江尊者吧。”
“对!江尊者宁愿自毁灵丹而亡也不愿把自己的灵丹拱手让人,肯定是顾清绝联手安思把他逼得无路可退了。”
“那他就是叛徒!如果不是他,江尊者根本不会死!都是他害死了江尊者!”
吵吵闹闹的声音模糊地传入耳朵里,恍惚之间,顾清绝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那个父亲被行刑的前夕,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和母亲提着吃食去看大牢里的父亲。
父亲顶天立地的身躯蜷缩着,看起来像是苍老了几十岁,脸头发都有了白丝,他面容憔悴,身上还有着受审时留下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