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江却尘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他一直追求死亡,可是在那一刻他突然质疑自己——他想要的真的是死亡吗?
江却尘不知道。
这个念头刚闪出来,他就失去了意识。
他的一缕魂魄封住了安思的内里,剩下的残缺魂魄飘进了他日日照料的水仙花里。
只要水仙花被照料得好,吸够了天地灵气,他就会再次苏醒。
他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里,但依旧和水仙花共感着,他什么也看不见,却感受到了春日阳光照到身上时暖洋洋的感觉,春风吹过他的身子,他被放到了晒得温热的山泉里,飘了很久。他听到了夏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这是江却尘最喜欢的声音,他昏昏欲睡,又被放到了一个比较硬的壳子里,根据身下的花纹和传来的淡淡海洋味,江却尘猜出来他是暂住到了一个贝壳里面,还是一个被洗干净的贝壳里。等到天气渐凉,吹来的风里不再有燥热,反添了一些果香味,江却尘意识到是秋天来了。秋天出去的时候总有枯萎的叶子蹭过他,江却尘抖抖身体,试图表现不满。第二次再出去的时候他就被放到了一个狭小的、竹子编成的小空间里,丝绸铺在竹子上面,并不硌人。这次落在身上的阳光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再冷一点的时候他就很少出门了,大多时候是听着火炉烧柴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入睡又醒来。偶尔会在出去的时候感受到寒雪落到身上时清新又冰凉的感觉,他抖抖花瓣,很快又被蒙了一层雪。
这样记不清的日子他过了很久,循环的春夏秋冬却说不清是具体几个,因为有的时候他的意识会突然陷入一片漆黑中。
直到刚才。
江却尘踢了踢脚,看一眼左怀风,又垂眸看看自己的衣服,他这衣服应该是变回人形后随机生成的,通体白色,也没啥花纹,一点也不好看。
虽然猜到左怀风可能会知道自己变成了水仙花。
但是……
江却尘的嘴角翘了一下,又像是粉饰什么一般,火速压了下去,他抬起脸,才发现左怀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成年的模样,他问:“过了几年了?”
“六年了。”左怀风说。
江却尘眨了下眼睛:“这么久?”
好像一场梦,醒来居然过了这么久的时间。
左怀风点了下头。虽然是虚假的世界,但左怀风还是实打实过了六年。六年来他每天都在期待,每天都在失落,他不知道江却尘是会在下一秒就再次出现,还是永远都不回来了。
就像他在斗兽场等待江却尘的每一天。
比现实好,至少在小世界里,他等到了江却尘。
江却尘没说话,他抬了抬眸:“安思关在哪里了?”
“殷州。”
当年安思被关押了一月有余,各个正道门派就商量出来了处置结果,最好的是直接处死他,但木寻易坚决不同意,理由就是安思被江却尘的魂魄封着,杀了安思江却尘的最后一缕魂魄也会跟着散去。
“木掌门是何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一边捋着自己长长的白色胡子一边略带讽刺地反问,“莫不是还要复活你那师弟不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木寻易。毕竟江却尘恶名在外,很多人就是抱着连着他一起处理的态度来的。
木寻易执掌苍云山这么久自然不是只靠江却尘衬托下的美名站稳脚跟的,撑住这种场面也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他脸上还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沧桑与疲倦,但说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人反驳的威压:“我师弟江却尘是这次可以战胜魔尊的主力,甚至不惜以牺牲自己为代价,若是就这样连同他一起抹杀掉,是否太过无情?”
“还是各位嘴上说着的仁义道德,只是用来束缚和打压我师弟的?”
他一句话把所有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之前也未听闻木掌门如此在意自己的师弟。”
木寻易的脸色似乎是有一瞬间的苍白,但他只是看向说自己的那个人,淡淡道:“是的。因为我曾经也像在座的各位一样,对他有误解。”
“可是大家仔细想想,我师弟固然性子傲一些,可他何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他这一问,原本正要说话的人纷纷哑了嗓子一般,大眼瞪小眼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概是突然发现,虽然他们总说江却尘百般不是,但是,居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来江却尘究竟具体做过什么坏事。
他们从始至终责怪的都是江却尘的冷眼袖手旁观,可是就连这一点,也在江却尘以命击退魔尊的时候被否了。
“既然如此,”木寻易冷静的模样明显是有备而来,“那各位就没有毁灭江却尘魂魄的权利。可是魔尊也不能不除,我倒有一计。”
一群人互相看看,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木掌门有何高见?”
“先将魔尊困于锁妖狱中,我等先寻找剥离我师弟灵魂的办法,等魂魄一剥离,立刻处死安思。”
木寻易一字一顿道,他提起江却尘时惋惜与难受做不了假,说到安思时的恨意更是刻骨鲜明。
这倒也算个好办法。
于是安思就在锁妖狱中待了六年。
锁妖狱建于地下,原本是由各种阳极的灵气构建而成,但是由于封锁的妖物和魔物太多,已经被阴气入侵彻底了。饶是如此,要彻底破开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外面还有一层。
锁妖狱里的路交错复杂,越往下走,那股阴寒感就越来越重,一直到了最底层,才看见了这里的全貌。
各种法阵把这方天地封得严严实实,最中央是一个十字刑架,刑架上用数条手腕粗的锁链绑着一个人,那人下半身全被淹没在水里,身上新旧伤交叠,新鲜的伤口一直在冒血。狼狈得很,明显就是安思。
江却尘对安思的惨样喜闻乐见,还没走近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左怀风走到这里的时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朝一旁看去。
这里早早地有了另一个人。
“左怀风?”对方似乎对他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
说话的声音过于眼熟,江却尘趴在左怀风头顶,望过去,才发现居然是顾清绝。
顾清绝变了很多。
六年前他还是脑残中二热血的傻逼,六年后倒是变得人模人样了,就是跟个鬼似的,身上一点人味都没有了,像是一块死气沉沉的冰块。
最重要的是,江却尘在他皮肤上看见了六年前和安思如出一辙的、属于魔修的纹路。
江却尘饶有兴趣地看了几眼,就撤回了目光,去打量眼前伤痕累累的安思,很明显这个取材于安西尔思的人物感受到的痛苦更让他满意。
顾清绝只是看了眼左怀风,又看了眼他头发上别的水仙花,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里刺骨的冰冷有了一瞬间的融化迹象,不解又一瞬间的了然,而后又是一片难以解释的冷漠。
“让一下。”左怀风对他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他走到安思面前。
安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抬了起了头,他盯着左怀风看了一会儿,目光一点一点挪到了左怀风头顶的水仙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