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人鱼身上的实验价值已经没有了,但是我们听说,人鱼的眼泪是很珍惜的东西……”罗肃说话间一直在悄悄打量着江却尘, “本来这小人鱼就不肯哭, 你一来, 它一高兴,就更不可能哭了。”
江却尘突然觉得这种虚与委蛇很讨厌,他眉头微微皱起,并不深,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有的时候我还挺庆幸是和罗院同一种生物的。”
抽血扒鳞还不够,还要眼泪。贪婪又残忍。
江却尘歪了歪头, 也不跟罗肃说话了,扭头就回了自己的实验室。
人类有一个流传至今童话故事,讲的是一条小人鱼爱上了人间的王子最后却化作泡沫的故事。江却尘初听起来觉得故事里的人鱼蠢,如今再想起来,关注点却在于——人鱼死后,真的会化作泡沫吗?
他想起来小人鱼给他吹过的泡泡。
小人鱼对他总是充满了一种江却尘不明白的期待和爱慕,江却尘每次去找它,它都会突然弹起来,有时候它没有力气跟江却尘聊天,就会给江却尘吹泡泡看。一个两个的泡泡汇集成一串,安静地漂浮在江却尘面前。
它是真的把江却尘当成了“母亲”。
江却尘其实很想问问,你是真的觉得我是传说里的那个母亲,还是已经疲倦了,只是想找个承担这个角色的人聊以慰藉?
江却尘回过神的时候,心情已经纷乱得厉害,连要查监控的事情都忘记了。
他又去找了次罗肃。
“你会把它放走吗?”江却尘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罗肃看着去而折返的江却尘,脸上还是江却尘最讨厌的那种虚伪的笑:“如果得到了眼泪,自然会送他离开的。”
江却尘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讨厌这个笑容还是讨厌罗肃了。
“我下个月有新机甲发布会,它还答应我去看呢。”江却尘一字一顿道,语气中带了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威胁和敲打。
罗肃先是震惊:“又研究出来新机甲了吗?不愧是江院。”
而后分不清真心还是假意奉承:“真是恭喜江院了!江院真是我国数一数二的人才。”
最后才说:“如果那天有空的话,我一定让它去一睹我们里维亚帝国最年轻机甲研究家的风采。”
江却尘再次扭头就走了。
心里惦念着事情,就难免会忽视一些事情。江却尘做实验明显感觉自己走神的次数多了起来,他有时回过神,就发现自己正盯着和隔壁挨着的那栋墙看。
他不敢猜却又忍不住去猜隔壁的要怎么弄哭小人鱼,要怎么得到没有一人见过更没有参考文献、只是传说中的“人鱼的眼泪”。
这个帝国的人都疯了。
偶尔出去遇见隔壁的人,江却尘都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去问:“那天剩下的那半块蛋糕,它吃了吗?”
对方就像是一个幼教老师,听见幼儿园家长问出的奇葩问题难免一哽,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吃了吃了,他下午醒来就吃了。”
江却尘松了口气:“麻烦了。”
于是江却尘又觉得,自己也疯了。
帝星的风水有问题。
隔壁的看出来江却尘对小人鱼的担心,主动告知他:“小人鱼现在很好,我们取它的眼泪也只是给它看点感人的或者难受的催泪影片。”
江却尘想象了一下那小人鱼看这种影片控制不住掉泪的样子——离奇又合理,完全是小人鱼能干出来的事情。隔壁研究它研究久了这么久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江却尘对隔壁的说法将信将疑,但发布会在即,他不得不先把注意力放在发布会上。他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江却尘为自己不记事的记忆力苦恼好些年了。
加之他现在心里藏着事,难免焦躁一些,于是就更加想不起来了,干脆一直埋在实验室里做实验。
直到发布会当天。
江却尘一直觉得小人鱼会来,换句话说,他心底一直不肯接受小人鱼的生命就这样走到尽头。
所以那天他穿得很正式,兜里揣了另一个很漂亮的绿宝石,想着送给它。
但是走上发布会的台子上,他环顾了四周一圈,都没有看见小人鱼。发布会会来很多高管权贵以及各个领域的顶尖人才,江却尘甚至在角落里看见了罗肃。
小人鱼就这样失约了。
江却尘垂了垂眸,心底的那股焦躁感更盛,讲解机甲时也有点心不在焉——直到一声巨响在机甲操练场那边响起,江却尘才像是如梦初醒。
这一声巨响把他从那种不对劲的状态中扯了回来,他蹙眉看向声音来源处,是机甲出了问题。
——不可能。
江却尘的第一反应是这样。
然而坐在下面的皇室已经开始慢悠悠地找起了他的茬:“江院,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江却尘虽然不理解,但是很容易就分析出了可能存在的原因,他道:“指示令还管用,说明核心数据和机械没有问题,应该是其他地方的数据不太对,和核心数据起了冲突,才会这样。我检查一下就可以了。”
“可是……”君王似乎有些为难,“这一批的机甲,有一批已经卖出去了,有五台已经抵达了弗尔肯帝国。”
江却尘操作操作台的手一顿,抬头看着他,他后知后觉,自己好像中了一个圈套。
“今天的发布会就先到这里吧,”君王叹了口气,“江院这些年昼夜不停地研究机甲,估计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江却尘听着君王的话语,自知不可能在这个地方继续争执下去,再加上,小人鱼失约的事情让他心底十分不安,干脆给君王点了下头,准备先回趟研究所,顺便问问小人鱼的事情。
研究所收到消息比江却尘回到研究所还快,十有八九是早有预谋。
江却尘被拒之门外时也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他只是一个一个看过面前的人,轻声问:“我只问一个问题,隔壁的那条人鱼呢?”
“送去拍卖会了吧,”一个人随口道,“哦对了,有人要我交给你的。”
是一个信封。
江却尘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抽走了那个信封,一行一行看过去。
【母亲!我的实验全部做完啦,他们要送我回家了。因为太想回家了所以就没有给你告别!不用思念我呀,我会一直一直一直爱你的。】
这封信和刚才那人嘴里说的现实形成了鲜明又讽刺的现实。
江却尘一点一点收紧了手,纸张被他攥得皱起来。
“什么拍卖会?”他问。
对方其实也不太清楚:“不知道啊,那人鱼死活不肯掉眼泪,那就只能把它送拍卖会吃点苦头了。”
江却尘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攥紧了对方的衣领,自从来到帝星后被收敛得一干二净的狠戾与凶残在这一刻全都暴露出来,深蓝色的眼睛像是冰冷幽深的海底:“你知道它才多小吗?”
对方被江却尘震慑住了,忍不住打了个颤,原本无所畏的态度散了个一干二净,哆哆嗦嗦道:“不……不是我决定的啊……”
“哪个拍卖会?”江却尘没有放开他,厉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