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歌在高坡上传荡,叫贶雪晛想起了自己曾经领兵打仗的时候,他迎着夕阳,和众人一起气势昂扬拖着猎物往大帐走。
谢跬那一队今日其实也收获颇丰,只是前头高歌不断,他们这一队却没人敢说话。
今日谢跬已经筋疲力尽,望着前头那一抹绿影,好像连心气也没有了。
前头早有一批人在等待他们归来。
贶雪晛他们那一队先到,人群喧闹,那些参与围猎的军士更是兴奋不已。
把他们这一队衬托得愈发阴沉。
等他们也赶到营帐附近,贶雪晛他们还在清点猎物,时不时就会发出一阵欢呼声。他看到皇帝笑着看贶雪晛,他的神情那样明亮,得意。
他印象中这个拥有一双黑漆漆阴森森眸子的皇帝,从来狡诈,阴沉,皮笑肉不笑。
他头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轻松,飞扬。
大概是察觉他的视线,皇帝扭头看过来,嘴角下撇,朝着他轻轻一歪头。
他那肩膀上还停着一只乌鸦。
一个心机狡诈的皇帝,加一个能文能武的贶雪晛。
一切似乎都是出人意料的,一切都在慢慢失控。
黎青兴奋地对贶雪晛说:“陛下在外头等了好一会了。”
“这次大家一块合力围捕,我一点伤没有,衣服都没脏。你看。”贶雪晛给苻燚看。
苻燚笑着看他,说:“玩痛快了么?”
贶雪晛点头,看了谢跬一眼:“我估计他要气死了。他们猎物没我们多!”
苻燚笑着拉了他的手:“有你多也没用,他垂死挣扎而已。”
今日春光尤其明媚,众人跟在后头,见皇帝毫不避讳地牵着贶雪晛的手。此刻也没人觉得这样的贶雪晛看起来有多么像皇帝的脔臣了。这丝毫没有影响大家对他的敬服之心,反倒皇帝因为这样而显得那样俊雅和气。他本来就生得好看,只是从前好威仪,阴沉沉的,加上恶名在外,大家都躲着他走。如今看他牵着贶雪晛的手走在春风之中,真是年轻俊雅得像个……
像个温柔富贵的人夫!
说话又和气,脸上又一直带着笑。
今日皇帝很高兴。
从大清早开始,黎青就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改变。
那种打心眼里的轻松愉悦,大概心情太好,跟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温柔很多。
今日皇帝没有穿龙袍,反而穿了一身杏黄色的圆领常服,又高贵又文雅,回头对众人说:“昨日见许多人押金鹿筹,朕也跟着凑了个热闹,赢了几千金,今日都发给你们同乐!”
众人一听全都欢呼起来。
谢跬:“!!!”
金钱的诱惑是巨大的,就连他身后那些军士闻言都忍不住欢呼了两声,也不管他的脸往哪里放了!
千金可是一笔大数目,分摊下来,也够每人一家几年的开销!
陛下真是财大气粗!
“陛下万岁!”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都激动地跟着喊起来。
苻燚笑着说:“谢错人了,朕也是沾了贵气而已。”
一个小将立马高喊:“贵人万岁!”
旁边立即有人打他:“千岁!”
喊万岁不是造反么!
大家哄笑成一团,苻燚也回头笑着看去:“那还是万岁吧,差九千可怎么好。”
众人哪里见过皇帝如此和颜悦色,还会开起玩笑来了。
贶雪晛也是脸色微红,看向苻燚,他想,虽然男人的眼泪叫人兴奋,但苻燚还是这样笑盈盈的最好看了。他就应该多笑。
此刻群情激昂,大家一起迎着夕阳往前走,一时之间,哪还有什么声名狼藉的暴君呢。
不过是一个因为牵着英气勃发的心爱郎君而也跟着焕发了无限朝气的年轻皇帝。
第63章
谢跬此刻已经顾不上自己的面子了。只觉得此刻众人群情激昂跟随皇帝的场景, 叫人胆战心惊。
乌鸦在头顶盘旋,很快就汇聚成一片,众人似乎都习惯了, 只有他觉得像死亡的阴云。
大概是太累了,以至于他有些恍惚。他留下众人清点猎物,自己则直接往大帐走去。
庄圩迎上来, 他只对着他摇摇头。庄圩也没说话, 跟着他一起往回走。才刚走到营区,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兵部尚书黄葵, 在内官的引领下进到了御帐之内。
黄葵也算是他们谢氏一派的老臣了。
他略站了一下,这才继续往前走。
自古权臣没有皇帝的天然法统身份, 要掌握军权, 靠的都是人事掌控与威望积累。
前者是他父亲谢翼在安排筹谋, 后一样一直都靠他在军中一步一个脚印闯出来的声名。
他十几岁便进入侍卫步军司, 虽有家族托举,但坐上都指挥使的高位,能服众,他觉得主要还是靠自己的本事。
如今这份本事在贶雪晛跟前不堪一击, 天之骄子, 何曾受过这等打击。他这样心高气傲之人, 一旦萎靡不振,便表现得十分明显。
庄圩心中忧虑,说:“大哥,有些话,我以前不敢跟你说,但如今不得不说了。你真的以为你我能坐稳如今的位置,靠的都是自身实力么?”
谢跬一听, 脸色更为难看。
“贶雪晛是不是实力远高于你,并不重要。在这个时候,你要做的不是垂头丧气,而是用谢氏的权势,维持住你的威望。你再这样下去,叫底下人看见,丢的可就不只是颜面这么简单了。”
谢跬沉默了一会,说:“只怕是压不住了。”
庄圩:“什么?”
谢跬抬起头来,看向庄圩:“你没有感觉到么?皇帝的声势……”
庄圩面上也有些不安,但依旧道:“只要有岳父大人和太皇太后在,我们就能屹立不倒。”
但其实他们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种几乎不可控的情势。皇帝声势日渐盛大,围场这里有贶雪晛出尽风头,京城里刺杀案的审理暗流涌动,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次的博弈是谁攻谁守。
在双方实力相差不算太悬殊的时候,声势就变得非常重要,关键时刻甚至会影响朝局。
如今的形式,对他们很不利。
就在几年前,皇帝还是个万事仰仗他们谢氏的傀儡,怎么就让他一步一步把一盘死棋出其不意地下成了如今这样。
好像老天爷都在帮他!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觉得皇帝如今的形貌都比往日明朗了不少。
明朗到叫人不安。
因为看起来他似乎有了某种信心,以至于对未来毫无畏惧。而他的明朗,又似乎会迷惑更多人。
他父亲年轻的时候走得不就是类似的路么?
外头传来将士们的欢呼声,似乎是皇帝在发钱。
外头有人喊:“小谢大人。”
谢跬抽出腰间革带:“何事?”
一个小内官进来,怯生生地看着他,双手捧上一个钱袋。
谢跬:“……”
那小内官道:“陛下恩赏,这是……您的那份……”
谢跬一把将手里的革带投掷过去。
革带砸在地上,把那内官吓得后退了一步,钱袋子都掉在地上。庄圩捡起来,抬下巴:“出去吧。”
那内官吓得赶紧跑出去了。
他跑到帐外,福王靠着柱子,远远撂过来一个一模一样的金钱袋,那内官笑着接在手里:“谢殿下!”
谢跬脸色铁青。
庄圩将那钱袋子攥在手里。
就在这时候,谢晖又忽然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庄圩忍不住申斥他道:“五郎,大庭广众之下,行事不要急躁慌张。”
谢晖道:“我刚听魏东楼他们说,皇帝明日不直接回宫,他竟然要去东西两市逛逛!”
谢跬立即看向庄圩。
庄圩道:“我原本正要跟你说这件事。你们去围猎不久,陛下就召了我和李定过去,说了这件事。我们已经派了人去东西两市安排了。”
谢跬问:“他去东西两市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