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寺极大,香客们住的厢房数百间,前后共三个大院子,他一开始住最外头的通铺房,后来挪到最里头的单人房中。为了方便香客们进出,也不打扰寺内人清修,就在这最外重院子西边开了一个大门,直通寺外广场。
他从那群人中穿行而过,这时候已经能看到西门外广场上金红一片,都是阆国王室的旗幡,看样子这次来的王室极多。诸人议论纷纷,都说是宫中出了大事。
贶雪晛刚进入第三道院门内,便见有几个人在大门口被拦了回来。
有人抓住他们问道:“不准出去了?”
“说是暂时不准人员出入。”
“今日来了许多贵人,为了他们的安全起见吧?”
“不准进来可以,为什么不准出去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贶雪晛忽然听见有一个胡商低声说:“好像是上国有贵人来了金莲城。今日我们进城的时候,看到城门口有王室仪仗在城外相迎。”
“我也听说了!可什么人来,能让金莲城全城钟鼓齐鸣?又关寺院什么事?”
“那是戒严的钟鼓声!听说城内四个主城门全都关闭了!”
“啊,戒严?”
这种事听都没听说过,一时堂内众人都议论纷纷起来。
这时候院子里已经开始闹腾起来了,监正跑过来维持秩序,道:“大家莫要怕,具体情况,等会寺里会给大家讲明。”
有几个人脸色突变,突然朝院门口跑过去,才刚出了院门,就被一堆官差按倒在地上了,甚至有弓箭手立即拉着弓快速围了上来。
院子里一阵惊呼,瞬间骚动起来了。这时候有位寮元喊道:“大家不要妄动!”
他说着忙跑到院门口询问。
“这几个人肯定是犯了事,要逃呢。”
旁边一个大汉道:“难道是要抓逃犯?”
“啊?”众人更惊惶,个个面面相觑。
佛寺以普度众生众生为己任,金莲寺更是四方人士云集,什么人都有,要说有贼人混入其中也属正常。大家纷纷感慨:“竟然如此大阵仗,得是犯了何等大罪之人?!”
“那必然是滔天大罪啊!”
贶雪晛往后退了一步,没入人群当中。
真是快,准,狠。
像苻燚会有的手段。
可总不至于,总不至于。
苻燚对他,会执拗到这个程度么?!
他一身青袍单薄,仰头往天上看,只看到一大片黑云,借着强势东风翻涌滚腾而来,浓沉阴郁,如恶龙盘旋,已经将整个金莲城都覆盖住了。
新一轮钟鼓声又响起来了,被冷风卷着响彻天际,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气势,像龙的咆哮,是威慑也是警告,天网已经撒下,他已无路可逃。
贶雪晛左右环顾,看到大门“吱呀呀”一声被关上了,随即便听见铜扣扣上的声音。
但见监院身披最为尊贵的七条紫衣,袈裟凝重,衬得他面色也格外肃穆。他立时召集了寺中掌管戒律安保的僧值到了院中一角,低声密语分派。众僧值听得指令,皆神色一凛,似乎都很震惊的样子,随即便步履匆忙地出去了。
更确切的消息传过来了。
是大周的皇帝在抓人!
贶雪晛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庆幸。
他该害怕的是,真的是苻燚来了。
他该庆幸的是,他以为已经发现他躲在金莲寺里,金莲寺如今才会被封锁起来。如今得到的消息是,阆国命人封城,开始从城内各家客栈寺庵查起。金莲寺只是和其他寺庵一样开始排查。
这就是只知道他在城中,但不知道他具体在何处。
寮元要他们各自回房去,安慰说:“大家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相信很快就会出结果,如今外头都是官差,大家不要轻举妄动,最好不要出门。”
大家都在惊骇于大周皇帝驾临金莲城的事。
上一次有大周皇帝驾临阆国,还是成祖苻煌亲征的时候。那时候的阆国国主和黄粱勾结,背刺大周,被成祖兵临城下,阆国当时的国主素服散发跪迎,几乎灭国。
时隔百年,再度有上国皇帝驾临阆国。
他如此兴师动众,是真的要抓人,还是一切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序章?
毕竟这位年轻皇帝的暴行,阆国人也有耳闻。
大家议论纷纷,说起苻燚来都讳莫如深。
院子里也有几个官差在维持秩序,有个香客道:“我这今天约了人呢,就不能通融通融,我叫人传个信去也行啊!”
“上头说了,一只鸟都不准放出去。这是上国皇帝的命令,别说咱们,就是上头也做不了主!要是被人发现逃犯是从我们手底下里逃出去的,别说我们,这整个金莲寺的人都会被株连!”
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好暴虐的皇帝!
“这是要抓什么人呢?”
“别问了,我们也不知道。画工局的画像还没递过来呢。没你们的事,就少问。”
大家也没人回房,都在廊下聚集着互相打听最新消息,不一会就有人传出,如今是从开阳门开始查的,据说那画像是个二十来岁的俊俏郎君。
“据说之前在大周的双鸾城,那位看上一个俏郎君,结果这小郎君胆子大的很,居然跑了!说不定就是在抓他!”
“啊?还有这事?!那位……好这口啊?”
“那一位看上的,还敢跑?!”
“我也不信啊,可是看这阵仗,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这哪个郎君胆子这么大?”
“胆子再大有什么用,皇帝老子看上你,你还敢跑。能跑到哪里去?那一位是好惹的?”
“那倒是,我听说大周这位皇帝……”
“真的假的?”
“不敢乱说不敢乱说。”
“那这个胆大的郎君被抓住了还能有好果子吃?”
“还果子吃呢,看这阵仗,只怕不扒皮抽筋,也得打断了他两条腿啊!”
这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苻燚能追到这里,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能下这么大功夫,可见怒气有多骇人,又偏执到了何种程度!想他把自己抓住,就算不断了他的手足,他也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好像有一种预感,无论他逃到哪里,苻燚就算挖地三尺,也会把他翻出来。
他甚至不怀疑,就算他死了,苻燚也要把他坟头刨开,把他的尸骨刨出来。
大概这个预感太强烈,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跑。
他还能往哪跑?他还跑得了么?
当初在西京,那是别人都没预料他会跑,他跑的突然,还有胜算,如今苻燚既然知道他的能力,满城都在搜捕他,他一旦此刻冲出金莲寺,只怕全城兵力都会集中来抓捕他。如今全城戒严,苻燚肯定早有防备,他再想逃出城,可没那么容易了!
又或者苻燚会不会故意这样这么大的阵仗,逼他自己跳出来?
到了这个地步,他这个大周来的年轻男子已经开始让周围人侧目打量。
刘司青这个身份已经是他几个身份里隐藏最好的了。年龄都有虚报数岁,籍贯更是距离双鸾城十万八千里。可如果逐一排查,什么身份都不管用。
可这时候就算强闯出金莲寺,又能往哪里藏,只怕当下就会引来无数追捕。
他如今如在瓮中了。
入夜了或许还有机会。
他回到自己房间,在室内来回踱步,天色黯淡下来了,这里的厢房虽然都是单人间,但都是木板隔开的,隔音很差,依旧能听到隔壁他们在议论这件事。在房间里这些人聊起来就更大胆了,开始议论苻燚的那些暴戾传闻。
贶雪晛换上了一层灰黑色的外袍,此刻竟然觉得冷的厉害,一直忍不住轻微的颤抖。
相比较恐惧,他好像更为震惊,震惊于苻燚竟然真的追到这里,也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何种原因。
他能找到这里,绝不容易。
如果对方偏执至此,如果对方不远千里找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