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他现在不能乱动,自己倒是可以适应适应。
他垂着眼瞥了一眼。
不确定自己吃不吃得下。
要是能和他那长相一样温润如玉该有多好!
内官们都在屏风外头站着,贶雪晛想了一下以后这些事还是交给黎青他们的可能。反正苻燚也不会尴尬害羞,他们这种人都习惯有内官伺候了。那些内官也都习惯了。
不习惯的只有自己。
苻燚这时候很安静,目光注视着他。贶雪晛沿着新的绷带边缘给他擦,动作很轻。他的脸颊此刻有一种泡过汤泉的红,皮肤真好,真白净,那脸上的线条也相得益彰,有一种精致的利落。
“你待我真好。”他忽然由衷地对贶雪晛说。
这真不是他心机作祟,虽然他很会观察着贶雪晛的神色,然后故意说一两句戳心的话。但这话他发自内心,他甚至觉得是命运待他很好,所以叫贶雪晛到他身边。如今带着他回到建台,回到自己曾经一个人生活的地方,这种感受比在西京或者阆国回来这一路上的感受都要深。
他以前来这里住的时候,枕头底下都会放一把鸾刀的。那把鸾刀杀过很多人。
如今那鸾刀被黎青收到哪里,他早不知道了。
贶雪晛想,这人真是口吐莲花,他早经历过许多次,竟然听了依旧会心颤心动心猿意马。
对自己老公好,也都是应该的。
他从在西京的时候,就一直有这样的觉悟。
如果自己不擅长,不适应,他嘴上虽然会抵抗,但其实会偷偷努力去学习,去适应。
如果苻燚开心的话,他自己也会很开心。
他抬起头,看向苻燚。苻燚黑漆漆的眸子一点不会给他瘆人的感觉了。看惯了,只觉得这是苻燚的特色。
他就舀了瓢水,给苻燚仔细冲了一下。
他觉得什么事情一旦决定了就要专心把决定的事情做好。他曾经理想的婚姻是相敬如宾。但如果自己选定的人想要相亲相爱,自己既然选择了这个人,那就要去亲去爱。
水流了一片,把他的袍角都打湿了。苻燚寝殿的围屏和神女宫其他地方的围屏都不一样,是青龙游荡于群山之上,毫无绮丽之风,只是富丽堂皇,龙威赫赫。内官们垂着头将衣物隔着屏风递进来,贶雪晛给苻燚穿上衣服。穿好以后叫他出去,自己则把屏风拉好,重新给自己也冲了一下。
苻燚在榻上坐下,不复在贶雪晛跟前的温柔,冷说:“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出去。”
御船上伺候的内官跟着皇帝出行这么久,黎青体谅他们辛苦,都让他们去休息了,如今在神女宫当值的,都是宫里新来的这一批。
他们比御船上贶雪晛认识的那些内官更安静,更规矩,不是因为他们规矩学的更好。
而是他们更害怕皇帝!
他们对苻燚的印象还停留在很久以前那个脾气不好还很难伺候的状态,皇帝一发话,大家巴不得的赶紧都快步退出去了。
苻燚乖乖自己躺好了,等着贶雪晛过来。
帐幔上是苻氏的日月星金纹,仰着头看,在微光里像是晃动的天穹。他这时候觉得自己像等待自己皇后临幸的皇帝。
历来都是后妃等皇帝,唯独他只能等待皇后恩赐。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能说其他皇帝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他可真是天底下第一有福气的皇帝。
第51章
皇帝御驾驶入建台城的那一刻起, 整个城内街谈巷议的热烈氛围达到巅峰。
普通人谈论的只是皇帝陛下身上最近的一系列奇闻,但朝廷官员们则乱成了一锅粥,关注的却是自己的命运。
如今潭州刺杀案震惊全国, 相比较前面两次虚惊一场的刺杀,这一次皇帝身受重伤,牵连到的官员众多, 如今被抓的大官小吏一堆, 都被关进了天牢之内,最可怕的是皇帝要自己严查, 谁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又会审出别的什么来。
哪个当官的敢说自己一点不怕被查的。
何况当今皇帝出了名的喜欢用严刑逼供!就算侥幸能活下来, 只怕也要掉一层皮。
可如今涉及到的官员那么多, 全部都保下来是不可能了。断尾求生是必然之举, 可是谁又想做那条被断掉的尾巴。
因此这几日谢府门外日日都有一堆官员求见谢相。
只可惜能进去的只是极少数。每次东小门打开, 有官员的轿子出来,众人便一阵骚动。
谢府之内,明烛高照。众人已经商讨一整日了。
“相爷,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 这次被小皇帝切切实实抓住了把柄, 他又切切实实丢了半条命,他平时没理还要胡搅三分,如今情理都被他占全了,不啃掉一块肉来,他是不会罢休的!”
“你倒说的轻巧,哪块肉给他?”
“自然是留自己人!”
“留自己人,那不是把其他人都推到皇帝那里去了?”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 难道舍了自己人,留那些墙头草?”
“舍谁都行,巡检司的刘巍得保,不然以后往来运东西进京,可就没这么方便了。”
“钱财都是小事,少赚些罢了,今年漕运被劫的那几船,万一被调查出来和咱们有关,那可不就是丢些钱财的问题了!”
“你还有脸说,这事你公饱私囊,如今才告诉姑父,这事就该你自己扛!”
“我们在这商量政事,什么姑父不姑父的?”
“刘巍最多也就被撤职而已,这本就和巡检司关系不大,我那姻亲赵都统要是被卷进去,那可是要诛九族的!谁轻谁重,还用说?”
一直闭着眼睛的谢翼睁开眼睛:“够了!”
他眯着细长的眼扫过众人,道:“叫你们来,是拟一个名单出来,不是叫你们来互相攻讦的。”
他是极少会发脾气的人,为人最是和蔼不过,如今突然发了怒,众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是他们各自都是托了人情的,也都有自己的考量,这名单商量了半日,也不可能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既然有的选,谁愿意从自己身上割?
谢翼抚着眉心问:“皇帝走到哪了?”
“回相爷,陛下一行人今夜将宿在神女宫。说是车马颠簸,皇帝伤势受不住。明日晌午再入城。”
“他倒是能装,可被他抓住了机会,他那箭伤不是得了奇药,早无大碍,演了几日还没演够。”
“住嘴。”谢翼沉着脸想了一会,道:“如今皇帝马上就回来了,案子即将正式开审,不交出几个人来是不可能了。叫你们过来商量,是想事先拟出一个名单来,到时候不至于不知道如何取舍。都是左膀右臂,舍掉哪个都会痛,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断臂求生。你们既然吵不出结果来,那就按我说的办。”
他目光扫过在座诸人:“此事水师有全责,光交个不痛不痒的人出来是不行的。从都统到涉案船队的指挥使,都不能保。但水师的中下层官吏,都要留着以待来日。”
他顿了顿,指尖敲着桌面,继续道:“兵部只是失察,可以抛出一两个负责铨选和职方的郎中,顶了这稽核不严的罪。但尚书的位置要稳住,底下那些真正办事的主事、令史,也要保住。”
“至于漕运司和那些巡检,”谢翼想了一下,“具体押纲的使臣,潭州河段的巡检,多抛几个无妨。但发运使和都巡检使都要留住。”
他看向众人:“诸位,只要筋骨不断,元气不伤,今日剜去的肉,来日总能再长回来。这个道理你们要想清楚,跟你们身边人也要说清楚。放长远些,只要人死不了,都能再回来。就按着我刚才说的,拟个名单出来吧。”
他说完就起了身,他这几日茶饭不思,神情凝重,在身后屏风上金色猛虎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瘦骨嶙峋。
他只把他长子谢跬叫了出去,吩咐道:“明日一早,你就去神女宫迎驾,一路亲自护送他进城,要大张旗鼓,多带些兵,阵仗搞大些。”
末了又嘱咐一句:“收收你的性子,对皇帝态度要恭敬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