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月色下,花锦双因为看不见而少了平日的锐气和傲气,这会儿脸上不由自主显出一些不安来,难得脆弱了几分。
程千述看了他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说:“背着更危险。”
花锦双:“?”
一直到出了寇家,两人朝小街上躲了过去,花锦双才反应过来,程千述的意思是,将他背在身后,若是遇到敌人,在背后的他会更危险。
虽然知道程千述就是这么一个人,换了其他人他也会这样做,但花锦双心里还是暖呼呼的,不由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循着花洛文留下的暗号,两人住进了一家偏僻的客栈内。
此地鱼龙混杂,要藏人反比庆州更方便,程千述留下接头的标记,带着花锦双住进了房间。
“手,给我看看?”花锦双道。
程千述找小二要了些药品,又让他帮忙去请个大夫来,自己坐在椅子上低头处理:“小伤而已。”
花锦双问:“你方才拿了什么?怎么会受伤?”
程千述摸出那个盒子,道:“这个……”说完他意识到花锦双看不见,于是走过去将那盒子放进花锦双手里,“这不是木头做的。”
花锦双一愣,拿起来反复抚摸,疑惑地歪着头:“不是木头做的?”
“只是外面包了木材,”程千述抓着他的手,引领着他去摸盒子连接的边角处,“从这里摸就能感觉出来了,对吗?”
花锦双点头:“好像是。”
程千述道:“这应该是个双层的盒子,外面包了木材,里面是其他的材质。”
两人的手一直握在一起,放在那盒子上,花锦双抬头朝程千述说话的方向看了一眼,程千述后知后觉,忙将手缩了回来,又不自觉地摩挲手指。
花锦双突然道:“我听说了一件事……”
程千述有些心不在焉,坐在对面椅子上看着花锦双:“什么?”
花锦双斟酌了许久,最终还是只能直说道:“伯母她……好像已经……去世了。”
花锦双紧张地动了动喉咙,他现在看不见,不知道程千述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手指在膝盖上微微蜷缩,认真地听着程千述的动静。
屋里一时谁也没说话。
过了许久,花锦双才听到程千述沙哑着声音说:“猜到了。”
花锦双有些不知所措,他蹙起眉,慢慢站了起来尝试着伸出手去摸:“师兄?”
他往前走了两步,手指就触到了程千述结实的胸膛,那胸膛正剧烈起伏,表示着对方的情绪显然没有说话时那么平静。
程千述没有躲开,浑身肌肉绷紧了,肩膀微微发着抖。
花锦双慢慢摸了上去,在脑海里一点点描绘出了程千述如今的模样。
他看不见所以不知道,程千述眼眶通红正紧紧地盯着他,额角上青筋暴起,颈侧的肌肉和经脉绷成了凌厉的弧度,仿佛一柄斜插入鞘的利剑,带出了可怕的杀气。
花锦双的手指摸上他的脸颊,轻轻抚摸,带着安抚的意味,程千述缓慢地抬起手,抚上了花锦双的手背。
花锦双叹息道:“节哀。”
程千述咬牙,将泣血的痛嚎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只觉得身体像是被扒皮抽筋了一般的痛苦,脑子里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是空白的。
他无意识地握着花锦双的手,靠近了少年温暖的身体,他比花锦双稍高一些,低着头看着他,目光扫过少年瞪大的眼睛,高挺小巧的鼻尖,红润如火的唇。
他内心的愤怒和不甘无处发泄,仇恨和痛苦也无处可去。
他想将面前看起来柔软温驯的少年一点点撕碎了,大口吞下他滚烫的血液,将这份仇恨连着皮肉一起吞吃入腹,半点不剩。
他目光放空,抬手掐住了花锦双的脖子,花锦双没有挣扎。
但只一瞬,他又像是被烫着了,颤抖着松开了手,将少年拥进了怀里。
他只剩花锦双了,他无意识地想着,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赎。
花锦双感觉到耳边有滚-烫-的-液-体滑落,他无声叹息,抱紧了程千述,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在一片黑暗里静静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程千述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前往庆州的路上,他就知道也许今生已同父母生死相隔,再无相见之日。
但真的听到消息时,还是难以承受这残忍的事实。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陪在自己身边的却是这个疑似凶手儿子的花锦双,如此讽刺,如此可笑,可却让他贪恋这温度,不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