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周敛身上还带着伤,沈梧没有随便找个山洞将就一晚,而是径直往一个方向走,一直走到了有城镇的地方才停下,选了一家客栈落脚。
修仙之人的体质自然不同寻常,可云谢尘的全力一击更是非同小可,是以,这大半天过去了,尽管敷了灵药,周敛背上的伤口并未好多少。
沈梧尽量小心地把他放在榻上,但大概还是牵到了痛处,周敛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问:
“这是在哪儿?”
沈梧答道:“客栈。”
周敛看了他一眼:“我自然知道是在客栈,是哪儿的客栈?”
沈梧:“……新雪镇。”该庆幸他机灵,在入镇时便记下了镇名吗!
“嗯?”周敛有些惊讶,又问,“新雪镇在哪?”
沈梧:“……”
周敛见好就收,转移话题道:“行了,我想问的已经问完了,你可有问题要问我?”
沈梧的耳边一下子又响起了醒来时听到的那一声巨响,神色几度变化,最终重归浮于表面的平静,声音隐忍:“云谢尘,死了么?”
他其实最想问长梧子的下落,可一想到此人,紧接着便又回想起那几乎颠覆了他整个世界的种种,一时竟然不敢问,只好避重就轻地“关心”一下云谢尘。
周敛面不改色地道:“没别的要问了?”
沈梧一怔:“没了。”
除了云谢尘,还有什么是值得他,而他又有资格去关注的?
周敛渐渐收了面上的柔色,神色莫测地看了他半晌,方才垂下眼帘,淡声道:“他死了。”
沈梧的瞳孔顿时一缩,还没从浓重的失望中醒过神来,便又听到周敛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骗你的。”
“你这般难过,莫非云谢尘死了,你还要随他去不成?”
沈梧无端地有种被看透的气短之感,一时没了直视他的勇气,嘴上却还是本能地辩解道:“我没有……”
“你有。”周敛一眼便封住了他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所有话语,冷冷地道,“不然我方才问你,可还要问别的,你为何会说‘没了’?
“在你眼里,这偌大天地间,除了他云谢尘,除了你的仇恨,便再没有什么值得放在你心上了,不是么?”
“……”
沈梧如同被他戳穿了所有的心思,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哑了。
他没有出言反驳,周敛却完全没尝到哪怕一点胜利的喜悦,反而愈发愤怒,几乎想一巴掌把这人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拍开看看里面都装的是几年份的浆糊。
正当他就要克制不住地把这一想法付诸行动时,沈梧忽然低低地开了口:“可是,我又能问谁呢?”
他这一声低弱而迷茫,脑袋低着,周身散发着浓重的悲伤的气息,分明就在他眼前,一瞬间给周敛的感觉却仿佛隔着千里万里,孤独而遥远。
就像那座被遗弃诅咒了的城池一样。
他的心顿时软了一下,抑制住了一把把人搂进怀里呼噜毛的冲动,声音如常道:
“你就不能问问我么?良心被狗吃了?”
沈梧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对不住,大师兄可有好些了?”
这一笑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他这个人一下子又从遥远的某个世界到了周敛跟前。原本到此处周敛就该明智地结束话题,此刻他却无端地想要继续问下去。
于是他没有回应沈梧的关心,而是颇有些画蛇添足的嫌疑地道:“何况,你不是还有你的‘私心’么?”
沈梧的表情微微凝固。
周敛记起当日他说的那句“既是私心,自然是不能说与旁人听的”,忽然就有些后悔,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收回已经不可能,更没法强行让沈梧当做没听见,只好在心里发狠道:若是沈梧再给出相同的反应,他就一剑砍了他。
沈梧撇开头:“大师兄为何忽然说到这个?”
周敛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再开口时嗓音竟然有点发紧:“不能说么,我又没问你,你的私心是什么。”
沈梧轻笑一声,道:“大师兄不会想知道的。”
“不可能。”周敛斩钉截铁道,“你太不了解我了。”
沈梧:“……”
沈梧于是给他道歉:“……对不住。”
周敛一派端庄矜持地道:“你满足了本师兄的好奇心,我就原谅你。”
沈梧转过脸来,凝睇着他,眼睛黑如点漆,其中沉淀的情感竟然叫他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