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_作者:时镜(139)

2018-07-02 时镜

  沈独琢磨片刻,便笑了起来。

  那两道藏着深重戾气的长眉里,隐约掠过了一分杀意。

  谁都知道沈独与顾昭是死对头,一般人听了之后约莫只当他是要借池饮做点什么。

  可此刻屋内其他三人都不简单。

  裴无寂、崔红二人心思暂且不说,一旁本来心思简单的姚青听了这话已然是心头一跳。

  她还记得当初在不空山外面被人截杀的事。

  那时候是崔红与她约定了在某个地方会合,但没料想到半路上竟与东湖剑宗撞了个正着,且对方领头的长老还口口声声说是“池少盟主神机妙算”,早知道他们要从此地经过。

  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沈独是什么时候就已经隐藏在暗中的,姚青不知道,但这一句话她记了很久,总觉得这当中有解开必定令人心惊的玄机。

  只是她迟迟没说出来。

  如今听沈独这般言语,心中却是了然:这里面的猫腻,道主心里该也是有数的。

  小城客栈的上房,自然比不得间天崖上的奢华精致,就一架床搁在东南角,临街的一面开了窗,外面的声音已经渐渐小了下来。

  昏黄的灯火开始在城中点亮。

  沈独站窗边看了有片刻,才道:“都下去吧,明日一早再打听打听城中情况,日中再为黎老贺寿。”

  “是。”

  三个人各怀心思,应声退下。

  “吱呀”,打开的门重新关上。

  待人都走了,他才转过眼眸来,盯着这两扇紧闭的房门,眸底忽然阴沉沉的一片,犹如暴雨的前夜。

  这一夜,沈独没能睡好。

  他在衣食住行上向来奢侈靡费,且容易认床,客栈里硬邦邦的床硌得他浑身都痛,好不容易捱着咬牙睡过去,半夜里还做起梦来。

  那种燥热的、让他安生不下来的绮梦。

  竹海。

  经文。

  和尚。

  蚂蚁。

  他的手从那僧人的胸膛上游走而过,像是什么邪祟的妖魔一般攀附上他的脖颈,像是以前威胁其他任何人一样威胁他:“秃驴,你敢不跟我走,我便踏平了天机禅院,再杀了你……”

  那僧人闭着的眼忽然睁开。

  万丈佛光于是炸开,在他眸底;而他却在被这目光注视的瞬间,化作了一只小小的蝼蚁。

  和尚不见了。

  竹舍不见了。

  只有一只手执着一根细长的竹筷,将他按进了一团泥泞之中,粉身碎骨。

  沈独一下就醒了。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屋内的油灯没灭,喘息中一抬眸,便看见被他放在了桌上的那画轴和佛珠。

  昏黄的光亮照着,彷如那一晚的竹舍。

  噩梦缠身,是他的宿命。

  自打坐上妖魔道道主的宝座之后,他没有一日不做噩梦。有时候是在间天崖上,看着父母的尸首,茫然无措;有时候是在那绝崖之下,饥寒交迫,又绝望又恐惧……

  可梦到和尚和蚂蚁,还是头一次。

  怔神半晌后,沈独心里面嘲弄忽起:大概是不空山下那一段经历,于他来说实在特殊到了极点,太难忘记,所以才会梦见吧?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想要躺下去继续睡,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干脆披衣起身,站到了窗边。

  伸手一拉,这位于二楼的窗户便开了一条缝,沈独站里面朝外望去,夜已经十分深了,怕已经过了子时。

  墨空无月,星辰隐匿。

  四条长街规整极了,将整座荆门城切割成方块状的四个区域。但此刻每一条街道上都干干净净,倒看不见什么行人,唯有远处的花楼酒肆里还有一些声音。

  夜晚里,风吹面,微冷。

  沈独在窗前站了很久,一如多年以前在间天崖绝道上等着崖上的明月慢慢爬上岩壁一样,清冷而安静。

  只是这一夜终究太暗。

  而且并不安静。

  约莫丑正,长街另一头竟然有清脆的马蹄声传来,由远而近,听着竟然是有七八匹。

  很快马蹄声近。

  这一行人竟是无巧不巧从沈独窗下经过,于是被他看了个清楚。

  七匹马,每一匹都是上佳的千里驹!

  三骑在左,三骑在右,皆靠后;最中间的竟是一匹毛色纯黑的好马,马上坐一名身躯昂藏的男子,身穿一身玄黑劲装,银冠束发,五官极佳,眉目间却隐约几分狂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