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_作者:时镜(19)

2018-07-02 时镜

  沈独先前那疑惑不由又冒了出来,看了片刻,便忽然抬首问道:“我是当真奇怪,这东西到底谁做的?你去哪里买的,买完了回来还是热的?难道早上买好了,带回你们天机禅院的厨房热了热?”

  “……”

  僧人正将这酱肘子端出来,以方便将放在下方的米饭取出,一直都是垂首低眉,哪里料到他忽然抬头?

  这一时间,两人的距离忽然就很近。

  眼对着眼,鼻对着鼻,唇……

  也对着唇。

  近得再凑上那么一分,就会碰着。

  僧人怔了片刻。

  沈独问完也忽然愣了一下。

  僧人为什么发怔他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意想不到;可他却是着实被这忽然拉近的距离给吓了一跳,更是被他毫无瑕疵的长相给惊了三分……

  尤其这一双眼。

  深邃的古井里,或许是因为这片刻的怔然,起了一点隐约的波澜。如同掉进去一片枯叶,荡开寂静的涟漪。

  沈独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一张完美的皮囊,带着点藏不住的邪气,是旁人看不清、但他自己却可一眼看出来的坏。

  坏到骨子里。

  也许是觉得不很对,僧人微微抬高了自己的身子,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他却一下挑眉,眯缝了眼。

  心里那恶意又一茬儿一茬儿韭菜似的冒出来,割都割不干净。沈独忽然觉得牙很痒,想要一口咬上这僧人的喉咙,当一条真正的“蛇”。

  只可惜……

  眼下这还是温暖着他、也喂养着他的农夫。

  还不是时候。

  忍。

  沈独一下挂了满脸的笑意,纯善得要命,眼底带了几分疑惑:“怎么了?”

  僧人看他一眼,不说话。

  退开后,照旧把碗筷都取出来放好,然后便要进屋抄写经文。只是将抬步的时候,又被拽住了。

  还是沈独,还是刚才拽他衣角的手。

  只是这一次,他拽的不是衣角,而是悬在他腰间一块六寸长、两指宽的浅褐色木牌。

  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一勾,就给拽下来了。

  什么花纹都没有,就正面端端正正地刻了两个规整的篆字——

  不言。

  “不言?”

  沈独翻看了一下,下意识以为这是令牌或者腰牌之类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于是手掌一翻,抬首问。

  “你法号?”

  十来天过去,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僧人的帮助,从伤势的治疗到日常的吃用,虽然打听天机禅院的事情,甚至打听那个见鬼的善哉,可从来没问过僧人的法号。

  平日里称呼,要么和尚,要么喂,甚至是……

  秃驴。

  咳,这和尚没跟他翻脸,算是脾气很好了。

  现在这么一问,当然显得有些突兀。

  僧人当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没应。

  可也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回应,沈独已经又自顾自把这木牌子给他挂回了腰间。

  虽是练剑的手,可没有半点多余的茧皮。

  修长又灵巧。

  只轻轻的一抬一转,木牌就已经好端端地挂上了。

  沈独是半点都没往别的方向去想,只道:“不言不言,那就是不说话,这法号与你倒是相得益彰,蛮好的。”

  “……”

  僧人唇线微抿,看了腰间还在晃荡的木牌一眼,嘴唇微微翕张,眸底也闪过什么,似乎就要开口。

  可末了又悄无声息地闭上了。

  这时候才抬头的沈独,自然半点没察觉到这一点异状,只盘腿坐在了盘碗前,将筷子朝肘子上一插,就给戳了起来。

  他挑着看得最顺眼的一块肉,一口咬下来。

  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头看还没走开的僧人,笑着道:“对了,我一下想起来,昨天看你的经文,说什么佛祖曾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你说我要是那鹰、要是那虎,你愿割肉、愿舍身吗?”

  “……”

  久久的沉默。

  僧人暂时没回答,沈独也就插着那块肘子这么看着他,仿佛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

  其实他觉得这和尚很逆来顺受。

  这十日来他觉得自己挺过分的,可这叫做“不言”的和尚,是半点反抗都没有,该伺候的照旧伺候。

  若不是自己确实不认识他,简直要怀疑是自己养的一条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