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_作者:时镜(62)

2018-07-02 时镜

  当初那场鸿门宴,顾昭是真想他死的。

  沈独知道。

  所以现在细细一思索这四个字,他便感觉到了这里面藏着的试探——

  在写给顾昭的信里,他并未言明自己伤势复原的具体情况。

  顾昭的回信里,却直接说自己在不空山北。

  若要从这个方向逃跑,虽然的确不容易被人发现,可难度也是最高。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是无法做到的,除非他功力已经恢复了七成以上。

  也就是说,单单凭这四个字,顾昭便可以从他的反应和回信中,得知他此刻受伤和恢复的具体情况……

  “老谋深算,心机歹毒!”

  简单地一想,沈独便感觉出了其中的凶险,眉梢微微一挑,只将这纸页慢慢地折成了细细的一条,缠绕在自己指间。

  “只可惜,这一趟落难运气太好,怕是不能让你如愿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顾昭若得知他伤势还重,能不落井下石?可一旦他功力恢复,他就得掂量掂量这么做的代价和后果。

  走的明明是一步,可事实上已经往后算了三步。

  这就是顾昭。

  沈独实在是太了解他了,这时思索完,便待要写一封信,言明自己打算,包括从不空山离开的时机,再让幽识鸟送回去。

  可临到提笔时,却不知为什么停下了。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忽然闪过的,竟然是自己重伤倒在“止戈碑”旁时,闻见的浅淡旃檀香息,模糊视野里闪过的那一片僧袖。

  还有这些日来的种种细节。

  那哑僧人昨日悲悯的眼,灯火下翻动经书的手指……

  沈独眼帘轻轻地颤了颤。

  他就在书案前站了许久,目光又落在书案旁那一封卷起来的画轴上,接着竟缓缓将笔搁了下来,又放回了笔山上。

  这是十年以来,第一次。

  第一次因为一个人……

  犹豫不决。

  这封信,沈独最终还是没写。

  他放下了纸笔,也放走了幽识鸟,只重新将垂虹剑提起,掩上窗,返身走出了门去,向着竹海的另一头走去。

  这一次,没有用轻身功法,所以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

  竹海很深。

  但在其更深处,却有一片平湖。

  前几天到处走动的时候,沈独就已经注意到了,但那时看的时候是黄昏,光线有些暗淡,所以未觉稀奇;今日徒步携剑,青天白日里看,竟是心绪为之一平。

  十里竹海,一碧绵延。

  到得此处,却像是于碧玉中挖出了一块,嵌上一块羊脂白玉似的湖泊。不很宽广,也不很浩渺,可天光从这一块椭圆的空隙里,照落在湖面上时,却像在发光。

  微风吹皱湖面,几片竹叶荡漾宛如小船。

  一座怪石嶙峋的山峰,便伫立在湖的对岸。

  地势便从此处拔高了去。

  静下心来,沈独甚至能听到对面山石间那隐约的飞瀑冲刷之声,便猜那湖对岸该别有几分奇妙洞天。

  只是他没去。

  手中剑起,便已拔剑而出,雪白的垂虹剑对着天光,反射出几分粼粼的冷光,带起一点漫不经心的剑气。

  心之所至,剑之所往。

  僧人返回,又顺着他足迹寻到此处时,便看到他在舞剑。

  人不在湖畔,却在湖中。

  “铮——”

  剑起时,波涛轻荡,溅起水花如瀑,雪白的剑身在明亮的日光下,被他握于掌中,犹如舞动的银龙!

  信手拈来,剑如玉,人如虹!

  三尺锋陡然峭拔而起,一时间,竟是剑随人走,自湖面向天穹刺去!

  势极凌厉!

  隔得太远,僧人实在无法看清此刻舞剑之人到底是怎样的神态。然而从这凌厉的、恣意的的剑势中,却也可窥知一二了。

  剑,乃百兵之君。

  他那一身暗紫的长袍,也凝聚着一股散不去的厚重与威势,是邪魔,又不像邪魔。

  邪魔外道不该有这般好看的长相。

  有这般好看长相的不该是什么邪魔外道。

  可沈独,偏偏是。

  是这天底下叫人杀之也无法后快的大魔头,也有着足以令世人为之惊叹的样貌。

  僧人拎着食盒,食盒里盛着粥菜。

  眼前是这人剑起湖上的狂恣,耳旁是风吟剑啸的豪壮,可心里却是大雄宝殿内达摩院的几位师门长辈,对所有僧人说出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