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下来后,想说什么,又不大说得出口,只觉得遥夜沉沉。
常尽认真道:「兄弟……」
方故炀斜斜一瞥,张嘴应了:「嗯。」
常尽难得见他这不正经的眼色,乐得一拳抬起想往他背上招呼,却又像想起了什么,止了拳风,话锋一转,嗫嚅道:「过几日我便要去边境了……这仗,你说该怎么打?」
「你想说的不是这事儿。」
方故炀一声冷笑,眼如刀锋利刃,一寸寸刮着常尽的骨。
见常尽缩着头不贫嘴了,他□□马儿一个喷嚏,似受了惊般。
方故炀加紧马肚,迎着夜风,勒绳跑了几步,哑声道:「你我为生死之jiāo十年有余……如今你悬旌万里,我等竟无力相助。」
常尽一愣,苦笑:「你这是哪里的话。」
「率军远征,切记慎以行师,锐卒勿攻……」
一字一句,将战术阵法缓缓而述,方故炀话也多了起来,一番论谈过后,他抬起眼,认真看向常尽:「切记,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打不赢就逃。」
「逃个屁!」
常尽笑骂,「我……」
方故炀面色一冷,抢道:「我乃大裕将门常氏后人……你都知道你是后人,这还没生儿育女,就想着提携玉龙为君死了?我准你死了?」
见常尽被自己料了个透,便收住话语,方故炀转过背去,似是孑然一身,但宽阔的背脊似又背负了千斤重担,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多年后,常尽仍记得,那日太子以背影对他,玄甲黑马,发冠束得极高,字字咬得极重。
「常尽,你且记住,今日我所为之拼命的一切,不仅为我,为天下,更是为了你们能活下来……」
后来,光yīn寸短,无间冬夏。
常尽每每挽弓搭箭,弦上箭横裂破风,冲锋陷阵之时,回身望脑后高牙大纛,旌旗蔽日,总在心中默念扶笑的名,常初的字,以及跟随了他一辈子,也贯彻了他一生的那句。
「主忧臣rǔ,主rǔ臣死,主圣臣直。」
那晚以后,便再加了一句,臣命君授,在所不辞。
两人谈心完后,便各自回府上了。
方故炀回去时淮宵已合衣入睡,凑近看他眼下发了青黑,心疼不已,也不闹他了,关好了门窗,回自己殿内歇息了。
常尽正yù入睡,哪知常府门口忽地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马蹄不断,不一会儿自己房内的门就被敲开了。
他霍然起身,见常初一身藕丝薄裳,乌发垂肩,神色慌乱:「哥!」
常尽也算是个冷静的,沉声道:「怎么回事?」
常初还未开口,身后便以来了宫内大总管、兵部侍郎与一身戎装的高戬。
「常府常尽,河西郡王高戬听令——」
二人均跪下,府内众人也跟着齐刷刷跪了一片。
「边关来报,十万火急,军qíng不容耽搁,命常尽为元帅,带军三万,高戬为副将,即刻挥师北上,以振我大裕国威!」
常尽接旨,起身恭送宫内使臣,身后烛影摇晃,夜风滚烫,似月映中。
那日天光乍破,大裕皇城城门口清了道。
今日太子未来相送,常尽也明白他的不忍,心下了然,一碗烧酒仰头而尽,对着太子府的方向猛地一摔碗,擦去唇边酒渍。
三万玄甲军披麾跨马,听得常尽跨马举刀,一声令下,边角连天,士气高涨,出城而去。
方杏儿这次没带谁,一路拎着月白蝶纹长裙,也不顾地面稀土泞泥,咬唇忍着泪,追到城门口,见高戬和常尽远去的背影,终是没忍住,扑进身后急匆匆赶来的扶笑怀里,呜咽起来。
常初送走她哥,立在城门口久久不能回神,见扶笑和杏儿都到了,连忙去搀扶。
扶笑刚到不久,卫惊鸿也到了,从马上跃下,汲汲皇皇,险些摔了个跟头,连带滚爬似的扑到她们身边,伸臂将三个女孩儿牢牢护在怀里。
身前是沙场,身后是城池,头顶青天,脚踩大地,怀里是需要守护一生的人。
卫惊鸿从那日起,便觉得自己一朝一夕间,竟像长了数岁。
四个人还未稳定好qíng绪,城内又疾驰而来一队人马。
曲辞动作比当日那去城墙报信的副将还猛,直接摔在地上滚了一圈儿,才爬起来跪倒在地,抱拳大声道:「卫公子!太子……太子殿下,方才入木辽使臣一队驻足的客栈,当场……当场手刃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