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起风了!”
不远处有户人家高声喊着,“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随即那屋檐下挂着的一束彩绦就在狂风中猛烈地舞动起来。几个朔方军面面相觑,按照飓风侵袭的速度,他们是决计无法赶回驻地了。
“小老儿家有地窖,几位军爷且下来暂避吧!”刘老见状,忙高声招呼。
众人也无法,只得随着他到了那间土屋内。屋里很小,除了一chuáng一灶没有别的摆设,可称得上家徒四壁。刘老在灶旁拨弄了半晌,总算打开一个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入口,有一排木梯垂直往下。他年纪虽大,身手却可称得上敏捷,三两下爬下木梯,里面很快就透出了烛火的光亮。
此时风已大得连说话声音都听不清楚了,房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仿佛随时都要倒塌一般。几个朔方军鱼贯而入,断后的则是伏伶,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自己的琴爬下木梯,关上地窖的门,用木条从里面闩住。做完这一切,他松开手,轻盈地落在地面上。
厚实的门板将风声隔绝在外,由狂bào的咆哮变成了喑哑的呜咽。酒肆很小,这个地窖却很大,应该是专为来往的旅客准备的。此刻地窖四角都燃起了烛火,刘老取来清水和杂粮饼,给每个朔方军都分了一份,安慰道:“小老儿家地方虽简陋,食水绝对管够,几位军爷且安心待下。等风一停,老儿便用驼马将各位送回军营。”
“欸,那倒不必,哥几个有手有脚,哪用得着费这份心。”一名朔方军摆手道。
刘老点点头,不由得咧起了嘴。南泽的军队原本不是这样的,二十年的大将军唐弋以残nüè狠毒著称,向来不将百姓当人。他仍记得那年chūn天赶着驼马出城,冰原上随处可见九夷人的尸体,横七竖八,或饿死或冻死,惨不忍睹。但后来的镇边将军唐朔风治军有方,朔方军的习xing大为改观,已颇受边民拥戴。
众人在地窖中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时无话。时间慢慢地过去,风声始终呜咽不休。过了两个时辰,刘老忍不住打开地窖的门,刚一探头,便是一股狂风混着沙子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忙不迭关上门,喃喃道:“这风看来不到天明是刮不停了……”
那几个朔方军的首领闻言,思忖片刻,一挥手,命令道:“今晚就歇在这里。”
众人得令,纷纷在地窖中找个角落或坐或卧,行止也随意起来,三三两两地说起了闲话。那首领回过头,看见那个名唤伏伶的年轻人正抱着他的琴坐在角落,闭着双眼,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他沉吟片刻,正在犹豫是否要上去叨扰一下,只见那年轻人睁开眼,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他一时觉得有些尴尬,转过头咳嗽了一声,说道:“你的琴弹得很好。”
“谢谢。”伏伶道,静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是新来的吗?”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在这里待久了,皮肤都会变得粗糙,尤其是双手,日夜在沙地里劳作,都会皲裂开来。”伏伶道,“而你的手,上面只有握刀留下的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去看伏伶的手,笑了一下,道:“不错,我的确是新来的。我姓陈,叫陈忆安,入朔方军不过一月。北地的气候,我还不太适应。”
伏伶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地思索起来。像陈忆安这样年轻的军人,在南方前途无量,原本不该来这荒远的朔方。想来是在南方得罪了什么权贵,又或是犯下什么过错,这才被发配一般地派来戍边。他看到陈忆安眼里隐约的一丝落寞,愈发肯定了这个判断。
“是没见过这样大的风么?”他问。
“是啊。”陈忆安叹道,“一刮起来,好像天地都要被掀翻了一样。”
伏伶笑了一下,道:“只有秋天才这样。秋天刮风,冬天大雪封山,雪要到来年的三月才会化。四五月是最好的时节,夏天烈日当空,能把人的皮肤烤焦。风虽大,总还有停的时候,大雪和烈日,那才是无处可藏。”
陈忆安沉默半晌,皱着眉头问道:“这里的人,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想活的人,自然活得下来。”伏伶道,“这也是生命的宝贵之处。”
陈忆安微微一震。伏伶又闭上了眼睛,抱着他的琴。他的手指总是若有似无地挂在弦上,好像随时要开始弹奏一般。陈忆安注意到那琴上也束着彩绦,结子打得很细致,看来这琴对他来说是一件无比贵重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