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嘘——”孩子的母亲哄着他说,“安静点。我们要等待。”
“我们会出去的。”又一个人说道。
“……也许那就是我们最后的时候了。”
这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苍老嗓音。一时间狭小的空间里又沉寂了,每个人都思考过的这个可怕的问题,现在变成了无qíng的言语摆在他们面前。
经过了一阵难堪的静默,一个年轻人忽然迟疑地开口。
“我们的赛巴斯蒂安队长说过,我们应该相信和盼望。”
因这句话,这个老人被磨难和岁月压抑许久的qíng感好像一下子迸发出来,他用含混不清的口齿说:“近卫队的年轻士兵,你们是罗马人吗?还是从哥特或者莱克索维来?你们太过天真,没有见识过什么是bī迫。你们知道吗?我从安提阿跋涉到以弗所,从我的家乡塞浦路斯到罗马,我跟随的教父和司铎们一个接一个死于旅途的疲累和疾病,或者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军人带去再也不见了踪影;我去过一次犹太,亲眼见过耶路撒冷荒凉的圣殿废墟。在罗马,我多次侥幸逃过追捕,但是亲眼看见兄弟们被砍了头。他为什么叫我活着目睹这些呢?我真希望我这双眼睛瞎掉!我在盼望着解脱!你们的塞巴斯蒂安太年轻,以为自己神通广大到可以扭转bào戾的现实,其实他错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付出代价的!”
“代价——什么代价?”近卫队的士兵听得有点心惊胆战。
“我们所有人心里已经很清楚了。替他祈祷罢。替我们自己祈祷罢。”
……
“头儿,咱们的任务什么时候结束?”过于安静的走廊里面,一个巡视的士兵有点不耐烦地发牢骚。
“我猜不会很长。”另一个漫不经心地回答,“皇帝一向不愿意让他们这种人活得太久。”
“你说他们犯的是什么罪来着?”
“他们相信不该信的。”他耸耸肩,“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只要看好他们就行了。”
这时两个人忽然都噤了声,因为他们看见他们熟悉的身影向这里走过来。尽管不乏优雅,但他的仪容和身姿都在昭显着自己不可违抗的权威。
“塞巴斯蒂安队长!”他们匆忙站正敬礼。
面容严峻的近卫队统领向他们略一颔首。“你是看守长马苏斯?”他盯着比较高的一个人问。
“我是,队长。”
“开门。”他简短地命令道。
“我们接到的命令说这间牢房是不得随意打开的。您要做什么?”兵士迟疑地说。
“释放这些囚犯。” 塞巴斯蒂安依然面不改色。
“这是不可能的!”他瞪大了眼睛。
“我有克罗马塞市长的亲笔说明。”
他随手将一张盖有金色印章的羊皮纸递到守卫面前,“你们关押的不是加利利教徒,而是克罗马塞的奴隶,是他的私有财产。法律早就规定,任何奴隶的判罪首先都要经过他们的主人本人同意。何况你们搞错了人,这太荒谬了。”
两个人听得惊慌失措。“对不起,队长,”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说,“但是我们接到了命令……”
“你们应该服从我的命令。”塞巴斯蒂安严厉地说,“长官对此非常生气,我想你们也不愿意让皇帝知道自己犯了这种纰漏罢!”
两个人面面相觑。“开门。我们耽误不得。”最后他们听见了队长冷冷的命令。声音不大,但是威严,且不容拒绝。于是看守长只得掏出钥匙。
当铁门拉动发出尖锐的噪音时,挤在黑暗中的囚犯浑身一震。他们抬起酸痛的眼睛,看着面前出现在刺眼光线里的人。首先是惊恐,绝望,而后当他们适应了光明时,憔悴的脸上迸发出了喜极而泣般的神采,仿佛他们看到了神迹。因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微笑着的塞巴斯蒂安。他带来的不是噩耗而是安慰,不是死亡而是生机;他向他们伸出手,温柔地说:“兄弟姊妹们,来吧——我们回去。”
5
神迹。果真是神迹。当身陷囹圄的人们在黯黜的企望里看见塞巴斯蒂安的一瞬间,几乎都认为那就是他们反复传诵的天使,被来自天国的荣光包裹着,英勇而尊严。这时他们还会有什么疑虑呢?他的几个部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嘴唇微微抖动,又惊又喜地拼出他的名字。“不要说话。”他暗暗握紧他们的手,低头在他们耳边小声嘱咐道。于是这支奇特的队伍就在寂静中踟蹰着,跟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