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厉行那里。比之朝中众人,他对狄国的事最为了然,自然明白萧进的死会对狄国有什么影响。
杨玄道:“如果我们在狄国的人再多一点,会更好施为。萧进一死,再借机把他的新法废除,那狄国就会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北地民心。到时我们再挥师北上,必定事半功倍。”
厉行脸色沉凝。他们不是朝中那些官员,早就清楚并非王师一到就能万民拥戴。
如果真有这种民心,当初狄国又怎么会轻易拿下半个东明?说到底,谁当皇帝、谁为官吏都与百姓无关,百姓只关心能不能过上好日子。
厉行说道:“目前朝中jian党去了大半,若是再议北伐,从之他们定然会赞同。难的是官家……自从党项、大越一役后,官家更不愿言兵事,一谈兴兵就会遭他驳斥。”
“如果说谁能劝服官家,”杨玄顿了顿,说:“那就只有‘他’了吧?”不得不承认,在后宫与赵德御最亲的是吴皇后,而在朝中与赵德御最亲的则是国舅爷。即使一度有过猜疑,但无可否认地,国舅爷的一句话可以抵过众臣死谏。
厉行自然也知道,然而想到这些年来国舅爷对北伐的阻挠,也只能否决了这想法。
“鹏展,”杨玄说:“你有没有想过,潜藏在狄国的那股势力,可能是‘他’所掌控的?”
厉行一顿。
“你想想他来荆南的时机,很巧,对吧?每次我们想在狄国煽风点火,都会发现另一些人已经先我们一步,而且铺得更大,更不着痕迹,甚至更狠——若说我们还顾及北地的百姓,那他们就是彻底把一切都算计在内。比如这次,他们甚至在煽动狄人杀北地百姓——我们也知道,狄人做得越狠,对我们就越有利,但是这种事我们做不出来,朝中恐怕也没人做得出来,所以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
喀啦。一声碎木声打断了杨玄的话。但是即使他没往下说,厉行也是明白的。木屑刺入手中,鲜血直流,可厉行却已没了痛觉。
有些东西之所以想不到,只是因为没有往那个方向想。一旦有人提起,就会越想越清晰,足以从蛛丝马迹瞬间拼凑出所有事实。
还是这种做法!还是这种手段!除了他,果真没有别人能做到!
想来也是他用十余年布局,一步步将地主信赖的萧进bī进死局。那种不着痕迹的算计,如今看来何其熟悉!当初他还仅是十来岁的少年,就已把这些手段用得炉火纯青。
“他没有说,也许是因为他的做法永远不能公诸于众——就连我们也不可能认同他,更别提以品行论人的士林。”杨玄道:“鹏展,也许你该跟‘他’谈一谈。”
“不必。”厉行说:“如果真的是他,那下一步也早就在他心里了。但他若不想说,谁去也不会有用。”
杨玄静默良久,才说:“其实这个猜测是从之来信中提及的,他说……这是李老亲口所言。”
“果然。”厉行叹息一声:“若说世上谁最了解‘他’,就是李老啊。可惜……”
想到李老日益病重,杨玄也神色微黯。
似乎是为了应验他们的忧心,临京李宅笼罩在一阵愁云惨雾之中。沈适以及李家众人神色凝重地守在房中,可那把脉的大夫却连连摇头,只说已经药石难进。
当晚是沈适在守夜。到了夜半,chuáng上的李老突然睁开了眼。沈适连忙走过去,却见李老眼神清明无比,双唇微微噏动:“是从之……”话里说不出是不是带着失望。
“学生去把师母喊来!”
“先别急。”李老非常清醒:“在书桌上有我写的东西……里面有一封信……咳咳……你帮我jiāo给咳……怀璋……还有一些事,我都写下了,你按我说的去做……”
沈适泪已满眶:“好。”
这注定是个伤怀的夜。
第二日,东明大儒李伯纪病故的消息就传了开去。李伯纪早年门生满天下,为他写祭文的就有近百人,前来奔丧的更是挤满了城南。
同时流传开的还有李伯纪的绝笔诗。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