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风啪地拍掉他的小爪子,拿块点心往他嘴里一塞,好了,世界终于安静了。
不成想,小琴师费力地嚼着满口的食物,又往晁风这边挪了挪,清秀的小脸往他面前一凑,鼓鼓的小腮帮里艰难地挤出话来:“瞎辣呃儿,里想虾心四儿呢?样乌凉甩热?(傻大个儿,你想啥心事儿呢?让姑娘甩了?)”
小脖子一梗,嘴里的点心咕噜一声咽下去,小少年拍拍晁风的大腿,语重心长:“年纪轻轻,凡事要看开点儿嘛。说说,哪个叫你一个大男人愁得这么娘娘怪怪(扭扭捏捏)的?”
咦,当地方言?
晁风终于正眼看他:“你也是本地人?”
“嗯啊!哟,老乡啊!”小琴师双手一拍,立马来了兴致,两下挪上岸去,搬过古琴往腿上一横,十指细长,往琴上一按,“成,点心就当见面礼了!你慢慢顺(吃),我给你弹首曲子,弹完你就不愁了!”
晁风发自内心地苦笑一声,谁给你的这毫无头绪的自信?
行吧你弹吧。
曲终,晁风扒在小琴师的肩头,八爪鱼般死不撒手。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汪眼泪往下流。他拿小琴师的衣服当帕子,蹭啊蹭啊蹭啊蹭,车轱辘般反反复复就一句话:“哪个让你弹这个的?哪个让你弹这个的?!”
小琴师年纪太小,词似乎就记住几句,什么“……旌旗日兮敌若云,矢jiāo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好像是讲行军打仗的曲子,让清脆透亮的少年音一唱,却丝毫不显违和,配着技法尚显稚嫩却无比生动的琴声,扎出一阵疼来,又一阵痒。
肩头上湿了一片,小琴师略显嫌弃地皱眉,却也没把晁风扒拉开:“这曲子叫《国殇》,是古时候楚人的祭歌,我瞧你是个武人,现在世头这么乱,你应该是为这个发愁吧?”
小爪子在晁风背上胡噜几下,小琴师瞅瞅晁风的长刀,带点小得意:“应该是让我猜中了。”
好吧,晁风的确是在为这乱世发愁。
“僚国叛乱,朝廷上内有细作,外有乱军,前者查不出,后者到有可能防得住。”手里的点心一掰两半,晁风递一半给小琴师,剩下一半丢进自己嘴里,“我要去戍边了。”
“戍边?是了,城里都不大安宁,别提外边了。”小琴师托着腮,很有几分同qíng地看着他。
是,很危险。戍边一去,便不知何时回来,或者,能不能回来。可保家卫国的事晁风当然义不容辞,他想不通的是另一些事。边外民族矫勇善战,叛军的实力自然不必多说,可朝廷为何突然给他提了官,叫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武将出任将帅?受命时,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的叹息,身边文官的yù言又止,几个同僚意味不明的窃窃私语……搅得晁风心里一团乱麻。
他不怕死,但他不想不明不白地死。
但这些,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又怎么跟身边这个十三四岁的小鬼说起?
“好了,小鬼,你叫什么?”晁风甩甩脑袋,把杂七杂八的念头甩走,抬手揉揉小琴师的脑袋。也亏了这小鬼,让曲子一撞,心里是没那么发堵了。
“秦淮。姓秦,三点水的淮。”
“淮……?好名字。生在淮河边上,这地儿叫淮左,你也叫淮……”
“那大个子,你叫什么?”
“我……我叫晁风,日兆晁,就是平时刮的那个风。”
话音刚落,小鬼反倒低下头去不做声了,略一沉吟,才抬头道:“传说龙生九子,有个被贬作守山的龙子,就叫嘲风。”
晁风转过脸来看着他。
“龙子。”秦淮将两手分开,分别往两边轻推一下,“守城,守山。”
晁风默然片刻,“我与皇室……并无亲缘。”
“并无亲缘,可你有龙子的名字。”秦淮注视着他的眼睛,“不论这名字给你带来了什么,山有龙子镇守,我相信定能风调雨顺,坚不可破。”
“戍边一去不知多少年,我不知还有谁会记得我。”
“你自己都说了,生在淮河边上,我也叫淮。我记得你,就是这淮左之地记得你。”
二、
谁也没料到,晁风的命会这么大,连他自己也没料到。